叶随风复又问道:“将军有没有怪我?毕竟若不是我对你这个噩耗,你也不会因此伤心伤神。”
镇远将军即道:“我又岂会怪罪姑娘?姑娘重信守诺,替心儿达成心愿,我感谢姑娘尚且来不及。”
镇远将军言语略一停顿,面容虽是一如既往的严肃,眼神却流露出一丝忧伤。
“若不是姑娘,我也无法寻得心儿的尸首……将她好生安葬,让她不至于魂魄流落在外,无处可依。”
叶随风听到“尸首”二字,心里重重的一坠。
她不曾托宇述去查探喻心的下落,固然有当时跟他关系还不算熟稔这一层缘故,但更多地是她不想知道这样的结局。
在这一点上,她不若镇远将军坚强。
叶随风抹了一把眼睛,手拿开之后眼眶泛红,“原我还自欺欺人的以为或者喻心姐能逃过一劫……为何这法律要如此的严苛?只是酿酒卖酒而已,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何必要弄到杀头这么严重?”
镇远将军双拳紧握,道:“似是这一两年才收紧的,随之而来的是,酒价的水涨船高。”
“不让酒户卖酒,又让百姓喝不起酒……这大大的降低了百姓的幸福感啊。”
“幸福感……姑娘见解独特啊!”
叶随风躲避着镇远将军的目光,垂着头暗自挤弄了嘴巴,怪自己一时嘴快,又了奇怪的话。
她连忙将话题引至别处,“其实……喻心姐还有一句话留给将军,只是……那话言语犀利,只怕会伤害将军,因此我一直没有……”
“姑娘但无妨。”
“她‘此生枯守至死,但求来世不复相见……”叶随风完,偷瞄着镇远将军的反应。
镇远将军却是微微笑了起来,“这话……倒真有她素来的风范。”
那笑容凝滞在脸上,化作苦涩。那种苦不是黄连之苦,萦绕在舌根久久不散;而是爱别之苦,是求之再也不可复得之苦。纵有千言万语,却再无法对其言语。四季往复,皆如悲秋。
叶随风幽魂一样游荡在街头。
终于了却了一桩事,她却没有多大的成就感,反倒更加重了失落感。
她跟大铭的联系似乎也已经就此终结,除了可以来时常看看老朋友之外,她没有什么再来转悠的理由了。
仲夏时节,暑气蒸人,脚下的石板路也被日头久晒,散发着灼热的热度。
叶随风站在分岔路口,一边是条巷,是直接回幽谷的近路。另一边,则是通往风香居的大道,也可以走回幽谷。
叶随风面向着大道的向正在犹疑,却见着一帮路人纷纷掩面向着自己的向奔来。
叶随风痴愣地看着涌来的人潮,不知是该让道还是该跟着他们一道跑。
众人脚下扬起土尘,叶随风用手一挡,免得迷了眼。
视线一遮蔽,嗅觉却分明起来。一股恶臭气味缓缓侵来,先是微不可闻,渐渐浓重,最后让呼吸也艰难起来。
叶随风只觉一阵反胃,挡着眼睛的手向下一移动,用力按住了口鼻。喘息都成了次要的事,只要能抵挡这股难闻的气味就好。
现在她终于知道那一帮子人为什么都捂着脸往这边跑了,因为她成了他们当中的一人。
直到躲到臭味的攻击范围之外,这一众人才终得喘息机会。
“是什么味儿啊?这么臭?”人堆里一人发出了疑问,这个疑问也正好是叶随风的疑问。
“前面那条街,两个倒夜香的把一车子的夜香都撒路上了!那条路已经没法走道了。”有人问自然就有人答。
“这味儿,差点让我把隔天的饭给呕出来。”又有人插道。
“可不是呢,那条街上的铺子可要犯难了,这只怕是几天都难有人上门了。”
叶随风心里想着不知道会不会影响风香居的生意,只是眼下路给堵了,她也只剩一条路可走了。虽也可也兜上一大圈,绕到风香居或者清风筑,只是眼下没有什么必要的理由。
叶随风从巷头走到巷尾,出了巷,又是另一个分岔路。向左是另一条繁华的大街,向右便是去往幽谷。
那条繁华的大街名为妙阳街,林立着酒楼和食肆,叶随风来往大铭多次,却一次也不曾涉足。
忽而一阵疾风嚎叫着而来,树摇叶落,掀起行路人的衣摆,撼动着坚不可摧的房屋,将轻飘的沙尘、纸张、酒旗送入半空,竞相起舞。
叶随风一手牢牢抓着身旁一棵老树,一手挡着脸,防止狂风不住地往她脸上招呼,随意卷起地上的什么烂菜叶啊的就让她脸上拍去,噼里啪啦地生疼。
老树也被蓦然而起的强风折腾的不轻,细枝嫩叶都被折断吹散,纷纷坠落,树下的叶随风也跟着遭了秧。奈何她只有一双手,站得稳身子,护得住脸颊,便顾不得头顶和肩背。伤了的手臂还有些隐隐作痛,但此刻她已经顾不上了。
有一道尖锐男声刺破了怒号的狂风,传入了叶随风的耳朵。
“心!!!”
叶随风迎风艰难睁眼,只见一把撑开的油纸伞借着风力急速向她飞来。
伞面已被烈风刮得破破烂烂,伞骨裸露了出来。
叶随风看到的时候,伞已飞至她的面前,千钧一发之际,她竭力在如同有黏力劲风中往左侧横向一动。
伞骨堪堪擦着她的右脸飞向了高空。
待到狂风止息,尘埃落定,叶随风慢慢收回紧紧缠抱在老树上的手臂。
被狂风摇散架的不止油纸伞,还有叶随风的骨架。
在猛烈的风中不被风刮跑,是一项极其消耗体力的运动。
叶随风只觉得自己的浑身僵硬酸痛,她慢悠悠地舒展活动着自己的身体。
远处款款向她走来一双男女,她揉搓着进了风沙的双眼,定睛一瞧,微微一怔,来人竟是永昼和“尤夏溪”。
“尤夏溪”率先歉然开口:“对不住这位姑娘,烈风乍起,我没能抓住伞,才连累姑娘面容受损……我歉疚难当,不知如何弥补姑娘以赎我的罪过?”
叶随风闻言摸了摸自己的右脸颊,贴着的胶布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大概是被刚才的伞一划,随着风一道远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