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树影落在宇述低垂的眼睑上,投射出一团青黑的阴影。
他一直低着头,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他也没有回答叶随风的问题,正当叶随风准备再问一遍的时候,他却猛然抬头,神色一如平常,道:“朱太师嫡孙女,朱将军的嫡女,朱凌姐,她与晏国公世子永昼二人门庭相当,缔结婚约,欲结二姓之好。”
叶随风失神喃喃道:“他们原来是未婚夫妻的关系,怪不得……看起来如此亲昵。”
宇述的黑眸紧紧地盯在叶随风的脸庞上,只是叶随风心思沉重,神情恍惚,对此无察觉。
叶随风心里想不明白,既已成夫妻,纵有吵架拌嘴,又何至于到捅刀子、伤人命这么严重。那个朱凌看起来天真如璞玉,纯净如皑雪,娇柔如拂柳,横看竖看也不像是会做出这么极端事情的人呐。
叶随风抓了抓头发,揉乱了长发,毛毛躁躁的像是被猫咪扯乱的毛线球。
宇述不动声色地看着莫名心烦意乱的叶随风,风撩动枝叶,树影亦随之摇曳,落在他脸上的阴影时大时,当风止息之后,恰有几枝树枝纠缠成片,遮蔽住映照向他的光华,将他笼在一片黑影之下。
“呐,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破坏他们两人的婚约呢。”
“姻缘由天定,为何要逆天而行?”宇述声音寡淡,无腔无调,像是一杯白开水一般索然无味。
“我……”叶随风也是理屈词穷,她又如何不知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道理。只是如果他们二人的结合是一场悲剧的开场,倒不如一开始就将这悲哀的种子掐死在摇篮里。
“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抱歉,我现在还没办法对你言明。”事关他们三个人两世的幸福,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随风行事总是有道理的。”
宇述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叶随风也判断不出他这句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她换位思考,也觉得像自己这样托人办事的态度不端正。
她赔笑道:“你不要生气呀,我不对你出缘由并不是不拿你当朋友、不重视你,相反的正是因为我太过重视你,才不想连累你。正像你的,这是逆天而行,若真是有什么报应,我希望都报在我一个人身上。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罹遭不幸……这样的滋味,我实在不想多尝试一次了。”
到最后,叶随风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暑气蒸人,叶随风被融融暑热烤的芳汗淋漓,满面水渍,眼泪也完美的伪装其中,若是眼圈没有泛红的话,谁又能察觉到它的存在呢?
暑气蒸人,逼得出汗水,却逼不出哀伤。郁热可随汗水蒸发而削弱,悲伤却不会因泪水干涸而消弭。
宇述沉默着看了叶随风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何曾生过随风的气?只是坏人姻缘之事,太损阴骘,这事我不会相帮,我也劝你不要这么做。更何况,他们两家的姻亲,是皇上同意的,只怕不是随风断就能断的。”
叶随风微微一愣,认识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宇述第一次拒绝她的请求。她那么多次的无理取闹,宇述都陪着她一起,这次他却不肯。
叶随风也知道宇述向来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从最早时教育偷她鞋子的乞丐之事便可见一斑,这次他不肯帮忙,足见她要干的这事是多不地道了。
“若是明知道他们成婚之后会不幸福,会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里,也要坚守所谓的原则,袖手旁观吗?”
宇述反问道:“尚未发生之事,你又怎知他们一定会不幸?”
“呃……”宇述一句话把叶随风堵住了,她索性道:“反正……我就是知道。”
宇述看向她的目光蓦然隽永,眉眼间竟浮出了一丝失望的神色。
叶随风的目光撞上他的,看见她自己的脸映在他失望的眼神中,朦胧一片。她的心像是泡在醋里,酸楚极了。
他低声道:“求之不得何必求,目入百花皆不见。”
“什么?”宇述才的那一句实在声音太,叶随风没有听清楚。
宇述却无意重复,道:“永、朱两家素来交好,立场又是一致,他们两人的姻缘可以是坚不可摧。”
“立场?什么立场?”
宇述淡淡道:“朱太师是八皇子的外祖父,皇储之争上,朱家自是雷打不动的支持八皇子。永家若与朱家联姻,自然也是选择站到了八皇子的一边。”
叶随风生着一个现代人的脑子,在她看来婚姻大事最重要的考量点便是爱与不爱,虽门当户对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一切都得以相爱为前提、为基础。她不曾想过,两个人的婚姻披着利益的外衣,宛如一场交易。虽这样的事在现代也是屡见不鲜,但她却是绝不认同。
“立场相同,站在同一支队伍里,那就代表朱凌和永昼一定会幸福吗?他们相爱吗?”
“相……爱……”宇述似是没有想到叶随风会将这么私密的话题挂在嘴边,他一怔,嗫嚅道:“此等闺阁私密之事,我如何得知?”他面色微微一变,似是有些羞赧。
叶随风知道古人素来内敛,绝不会轻易将情情爱爱挂在嘴边,宇述这个羞涩大男生更是如此。
“你相信我,我不是那种胡作非为的人,我也绝不会坏了你的原则。我现在心中纷乱,其实还没有捋顺清楚,但我绝无恶意,你要相信我。”
叶随风心贯白日,目光如水盈盈,眼波涌动,其貌楚楚,惹人怜惜。
宇述目中光浮泛,面部线条在她的注视下渐渐柔和,声息和缓道:“我自是信你的。”
叶随风倩然一笑,“得友如你,虽死无憾。”
路在她的眼前徐徐铺开,只是尚包裹在一团迷雾之中,看不清去向。
对于这个一无所知的时代,她需要好好思量,好好打算,才能做出决断,决定下一步究竟要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