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沐弘带着叶玄来到火锅店。路平已经把西打包好了,捆扎在马鞍旁。沐弘和叶玄一人骑一匹马,从北直门出城,在官道上走了一阵,折上沿河的路,往山里行进,约莫大半个时辰,前出现一颗大树,耸立在河边。
沐弘在树旁下马,让叶玄把马上的包裹解下,放在他背上。包裹压到肩头,沐弘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没想到包裹有这么重,抑或是他养尊处优惯了,已吃不得一点苦。除了包裹,身上还带着腰刀和水囊,实在有点不堪重负。幸好还有一根登山杖,沐弘拄着杖还能站稳。他吩咐叶玄:“你回去吧,四天后,带着马来这棵树下接我。”
“大人为何不让奴婢跟随伺候?”叶玄恳求道,“这么重的包裹,快让奴婢来背着。”
“不用。”沐弘摆摆手,“你回去后,不要告诉别人我的行踪。”
“大人……”叶玄喊了一声,不敢阻拦,担心地望着沐弘渐渐走远。
自从慕容令事件之后,沐弘就感觉到慕容冲对他的态度有所保留。他用星象来预警未来,更加失去了慕容冲对他的信任。沐弘也很无奈,总不能自己穿千年而来,是个只读过几演义的半吊子历史爱好者,对这一段乱世稀里糊涂,半通不通。如果把真相出来,非但不能让慕容冲相信,只怕会被他当成神病人关起来,或者直接打死了事。恶魔从来就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大军出征那天,沐弘在凤凰宫等到深夜。慕容冲回宫见到他颇感吃惊,问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微臣要跟王爷请一个月假。”
“去哪里?”
“微臣去山上望气。”
“什么?”
“就是观察云气以预测吉凶。气色光明则发兴,气色暗淡则败落……”
“装神弄鬼。”慕容冲厌恶地瞪了他一眼,“你这家伙来不像话,王都不想再见到你。”
“是。”沐弘躬身行礼,“微臣告退。”
“站住。”慕容冲叫住他,“你是不是看衰我大燕,想要逃走?”
“没有的事。”沐弘赶紧否认,“微臣发过誓,要终生效忠王爷的。”
“你记得就好。”慕容冲冷笑道,“王可不喜欢被人耍弄。限你每五日来我面前报到一次,若敢私自逃走,我就下令国通缉,抓到立刻处死。”
沐弘计算过,深山里的那座山神庙,往来一趟五天是够了,路上四天,在庙里呆上一天,修修补补。他要抓紧这段最后的时间,尽量多运一些生活物资过去,保证三到五个月的日用所需。燕国灭亡,秦王苻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城池,逃到哪里都无济于事。唯有莽莽苍苍的太行山脉,才是最后的庇护所。去年,上庸王派出几千人马都搜不到吴王一行,苻坚不至于为了一个人而大动干戈吧。
包裹实在太重了。翻过一个山头,他就累得两腿发软。他依靠着石壁,歇了一会,咬牙前行。如果能用马匹运输就好了,但是通往山神庙的路上有一处断崖,大约三层楼高,人可以扒着石头拉着藤蔓爬上去,马儿过不了。或者有辆独轮车也会轻松一点,下次他要尝试一把。
走到中午,他实在扛不动了,休息的时候想出一个主意,砍下几段树枝,拿出包裹里的长绳把树枝扎成木排,放上包裹,一头绑上绳子挂在肩上拖着走。从力原理来看,拖比扛要轻松得多,包裹的重量由大地承担,他只要施加一个能够克服摩擦力的向前的拉力。没有轮子,地面摩擦力还是很大的,走到傍晚,他的肩膀被绳索磨掉了一层皮,火辣辣地疼。
他在一面石壁下过夜。木排拖了一路,几乎散架,正好拿来生火。他收拢了枯枝败叶,点了两三处篝火,防备野兽的袭击。夜里他不敢入睡,稍微打一个瞌睡就赶紧醒来,照看着篝火不至熄灭,直到天边泛白,晨曦吐露,才合眼眯了一会儿。
醒来后,沐弘吃了点干粮,重新扎了个木排,继续上路。往山里,不好走。疯长了一个夏天的植物把羊肠道部覆盖住,蒿草有半人多高,粗壮密集,木排根拖不过去。沐弘只好再次把包裹背在身上,用腰刀砍倒野草开路。晚上,他爬上树过了一夜,天蒙蒙亮就下来赶路,走到第三天午后,才到达目的地。
山神庙比他记忆中的还要残破,屋顶上的瓦片碎得七零八落,抬头就能望见天空。南面的正门歪了半边,北面的后门一高一低,关不起来。沐弘深感失望,这间破庙不花大力气修缮一番,根没法住人。修缮的话,需要泥工、瓦工、木工,他不具备这些技能,也不可能找工匠来修理。这是他隐秘的庇护所,怎能让外人知道。
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沐弘不甘心放弃。再怎么,今晚有了安心过夜的地。他到外面砍了一些枯枝,扎了个扫把,把庙里打扫了一遍,把角角落落里生活了多年的蜘蛛,老鼠,各种虫豸,通通赶出了安乐窝。第二天,他爬上屋顶,整理瓦片,估算了缺失的数量,扶起歪倒的大门,却发现门枢已经烂掉,没有工具无法修理。
时间很快过去,一下就到了午后,沐弘必须回去了。他把包裹吊在房梁上,勉强掩上门扇,开始往回赶。原以为空身赶路会比较快,但他前几天透支了体力,脚上打起水泡,影响赶路的速度。
待他一瘸一拐来到约定地点已是第五天的傍晚,叶玄已经在树下等候了一个白天,焦灼万分,见到他的身影,忙跑上前扶他,嘴里惊叫道:“大人你怎么了?怎么变成这样?”
沐弘蹲在河边,水面映出他的身影,蓬头垢面,又黑又瘦,身上的衣服部刮破,褴褛得像个乞丐。他洗了脸和手,喝了两口水,拿起叶玄递上面巾,擦干水渍,长出了一口气,觉得浑身酸痛,站都站不起来。
深秋的黄昏及其短暂,天色飞快地暗下来。
叶玄把沐弘扶上马背,两人并鞍而行,赶回皇宫。
“大人辛苦了。”叶玄。
“没什么。”沐弘想,这次没遇到狼,运气算是很好了。
“大人下次还要进山吗?”
“嗯,过几天再去。”
“把奴婢带上吧。”
“不用,你还像这次一样,在这里等我。”
叶玄沉默了一会,问道:“大人是怀疑奴婢的忠诚吗?”
“呃……没有……”
“奴婢对大人一片忠心,天地可鉴。”他停顿了一下,“断指明誓。”把指放到嘴边张口咬下。
沐弘一惊,忙伸手把他的手拉开,指已咬得血肉模糊。
“你这是干什么?”
“请大人相信奴婢。”
“快包扎起来,回去上药。”
“奴婢愿为大人赴汤蹈火。”
“我不需要别人为我赴汤蹈火。”
叶玄没有回应。
沐弘一转头,暮色里,叶玄脸上的神情,坚决而伤感,手指尖滴滴答答落下血珠。
这个执拗的家伙,怎么不听的呢?沐弘头痛,忽然想起慕容冲常挂在嘴上的话。
“叶玄,你是我的人,这个……你的身体也是属于我的,你不可以随意损毁,明白吗?”
“遵命。”叶玄激动得热泪盈眶,掏出面巾把手指裹上。
沐弘只觉莫名其妙。每次听到慕容冲这种话,他心里是抵触的,因为他认可自己的独立性,不是他人的附庸。而面前这个人居然感激涕零,做奴隶做到这般心甘情愿,也是种奇葩。
不过,他确实需要一个人来帮忙,能够多运一点西,夜里露宿野外,也可以轮流睡觉,积蓄体力。他独自跑这一趟,一条命去掉了半条,再跑一趟,就要没命了。
“叶玄,你会推独轮车吗?”
“奴婢会推。”
“好,下次你和我一起进山。”
“遵命。”
回到住所,沐弘洗了个热水澡,泡得浑身软绵,一动都不想动。但他还得去凤凰宫点卯。恶魔近来脾气焦躁,对他也不待见,不定就要抓他的错处来惩治他。若是割了脑袋也就罢了,省得他再劳心劳力,但若是割了其他部位,那就悲催了。
他来到凤凰宫,慕容冲还没有回来。他在大殿里等了一会,实在站不动,就蹲靠在墙角想打个盹,谁知一合上眼就睡了过去。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墙边地板上,身上盖了条毯子。
大殿里暗沉沉的,寂静无声,沐弘爬起来走到大门口,两个值夜的内侍正在门旁打瞌睡,听到声响忙站起身,问候道:“大人醒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沐弘问。
内侍跑到钟漏前看了看:“刚到卯时。”
好家伙,睡了一夜。沐弘问:“中山王回来了吗?”
“昨夜就回来了。”
“看到我了吗?”
“看到了。”内侍回答,“中山王命奴婢们不要惊动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