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吃过早饭,大队人马拔营启程,继续往南。沐弘骑马跟在慕容冲身后,只见大路上旌旗招展,严整有序,银甲营、金甲营、黑甲营约有上万人,前后望不到头。天王乘坐的辂车行驶在队伍中间,后面跟随着武官员。
那辂车有一间屋子大,由八匹白马拉动,两个车夫驾辕。车身装饰着黄金白玉,左边青龙旗,右边白虎旗,车厢上画着苣鸟兽,黄缯的车盖飘飘荡荡,遮挡风尘。
苻坚不太喜欢乘车,他赔着王妃坐了一阵,就下了车,跃马扬鞭,走在前面。他命人把慕容冲召到身边,指点沿途风景,品评山河名胜。慕容冲到了外面也显得活泼了些,和天王有问有答,言谈相得。
苻坚身披黑色大氅,高大健壮,身材魁梧,犹如展翅云霄的大鹏鸟。慕容冲穿着白色外袍,身姿纤细,像一只娇的金丝雀。大鹏鸟抓到这只美丽的鸟,没有吃了他,反而颇为呵护,其中的原因不言自明。
沐弘在后面看着这两人,慕容冲的侧脸轮廓优美,微翘的鼻尖,秀丽的下巴,长长的睫毛尖挑着一缕日光。每当苻坚转头望着他时,眼中的笑意加深。
这位天王陛下是个颜控呢。沐弘心里翻起乌云,这样的话就麻烦了。
傍晚到达枋头,太守带领大官吏和众多百姓早已在城外等候多时。苻坚的卫队率先进城接管防务,把下榻的驿馆彻底清查过后,迎接天王入内。
沐弘住进驿馆,得知枋头是此行的目的地,很是惊讶。
“天王为什么要来枋头?这个地有什么特殊的?”
“枋头是苻坚的出生地,他在这里住了十二年呢。”慕容冲,“就像邺城是我的出生地,我在那里住了十二年。他现在是衣锦荣归了,我却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回故乡。”
“啊……这是怎么回事?”沐弘在枋头郊外打过恶仗,赶走了晋军,所以打心底里认为枋头属于燕国的地盘。
“你这人不无术,一点都不懂历史。”慕容冲不屑。
“是……王爷给我讲讲呗。”
“二十年前,赵国拥有大半个中原。苻坚的爷爷苻洪是赵国的大将军,驻守枋头,苻坚就出生在这里。”
“后来为什么离开了?”
“赵武帝石虎死后,赵国内讧,大都督冉闵杀光石氏子孙,灭了赵国,建立魏国。苻洪趁机反叛,举兵入关,他的儿子苻健攻占长安,瓜分一半赵国的领地,建立秦国。两年后父皇带兵攻杀冉闵,灭了魏国,占领了邺城和周边地区,把国都从龙城迁到了邺城。”
沐弘心想,这个时代国家的兴亡是如此短暂,燕国也是灭了人家的国,占了人家的地。风水轮流转,如今燕国被别人灭了,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他问道:“所以天王一起去了长安,然后继承了王位。”
“你不无术一点都没错。”慕容冲,“苻健是苻坚的伯父,王位当然要传给自己儿子,怎么会传给侄儿?”
“那他是怎么上位的?”
“谋反呗。”
“啊……”
“苻健的儿子苻生据相当残暴,不管是大臣还是宗室,看谁不顺眼就杀。有一回他看苻坚也不顺眼,想要杀他。消息泄露出去,苻坚伙同他哥哥连夜带兵冲进王宫,把苻生杀了,自己当了天王。”
“原来是这样……”
“所以你也不用把他看得有多高大上,得位不正,是个叛臣逆子。”
“胜者为王,历史上对他的评价是不错的。”
“你懂什么历史?”慕容冲,“不过,你要当秦国的官,这些故事必须了解清楚,否则一旦错话,就是死罪。”
“多谢王爷指点。”沐弘真心佩服,不愧是皇族出身,年纪就对政治有极高的敏感度。再一想,这些皇族不干别的,每天就琢磨这档子事情,当然是这面的行家。
天王苻坚在停留了数日,大摆筵席,宴请多年前的乡亲父老。
官衙外的广场上搭起凉棚,摆了上百桌酒席。有资格上桌的,除了官员和有名望的乡绅,五十岁以上的老人都请来了。席间,苻坚亲自走到酒桌旁,给老人们敬酒,畅谈往事,开怀大笑。酒过三巡,苻坚下旨,将枋头改名为永昌县,永久免除赋税。听到圣旨,酒席上的众人都喜笑颜开,匍匐在地山呼万岁,感谢天王恩德。
慕容冲也受命参加了宴会,沐弘随侍在旁。在一片欢声笑语中,阴郁的少年坐在角落里,垂头不语。
宴会一直进行到夕阳西下才结束,慕容冲回到驿馆,闷闷不乐。
“王爷累了吗?”沐弘问,“我去给你打热水来,漱洗了早点休息。”
“这些人一转身就当了秦国的顺民。你瞧他们那付谄媚的样子,令人恶心。才过了多久,燕国就被他们抛在脑后了。”慕容冲显得很气愤。
“老百姓只想过安稳日子,谁当王就跟谁,没得选。王爷不要太在意。”沐弘劝道。
“苻坚命我参加这场宴会,就是要让我看到,他不仅占了我的国,还收尽了民心。”
“你多心了。天王应该是怕你无聊,想让你一起去热闹热闹。”沐弘,“天王对你是很关照的。”
“是吗?”慕容冲不以为然。
沐弘知道他从众星捧月,唯我独尊惯了,别人的好意在他看来都是理所当然。
“我觉得是。所以你要心点。”沐弘提醒。
“心什么?”慕容冲纳闷地抬起眼皮。
“这个……”沐弘接触到他惊讶的目光,不知该怎么明,“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他是看在阿姊的面上。”慕容冲。
沐弘转换话题:“王爷以后有什么打算?”
慕容冲愣了一会儿,“我是苻坚的俘虏,只能听任发落,哪里还有自己的打算?”
沐弘:“燕国的皇族都已押解到长安,另外迁徙了四万户慕容鲜卑过去。”
“苻坚是把我们慕容一族一打尽了,族的生死都捏在他手里。”慕容冲叹道。
他捧着头想了好一阵,“为了族人,为了皇兄和母后,我是不是应该表现顺从,讨苻坚欢心,求得他的赦免。”
看到这个骄纵的孩子决定低下高傲的头颅,沐弘心中刺痛,道:“王爷若能改变一下态度固然好,若不能,也不要勉强。”
“我试试看吧。”
虽然慕容冲下了决心,但做起来还是很困难的。
“我不行,一想到他就是造成我国破家亡的罪魁祸首,我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他抱怨道。
“王爷还是按照心来吧。”沐弘,“天王目光如炬,你若是虚情假意,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阿姊比我强多了。她就能表现的若无其事,我怎么就做不到呢?”
“公主是女人呀。天王不论从哪面来看,都是女人梦寐以求的夫君。公主应该是真心爱慕天王吧。”
“也许……我记得你过,阿姊的夫君是位盖世英雄,就是指的苻坚吧?”
“算命么,只能算个大概,要是算得出名字,那就是神仙了。不过,我算命还是挺准的,王爷要不要算一算你的将来?”
“我还能有什么将来?”慕容冲眼神黯淡,“不想听,睡了。”
慕容冲的态度略有转变,苻坚就察觉到了。
他单独召见沐弘,道:“你来了以后,慕容君果然就开朗起来。”
沐弘诚惶诚恐:“都是天王陛下宽厚仁慈,感化了慕容君,并非微臣的功劳。”
苻坚淡淡地:“慕容君年幼,骤然失国,心里难免有怨气。你要开导他。”
沐弘背上冒汗,解释:“慕容君不敢怨恨陛下,他只是担心将来。”
苻坚笑了笑:“他的将来,朕自会为他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