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瓶落地时,胡床周围只有他们三人,贾公公站在慕容冲面前,背对着大堂,身体遮住了底下众人的视线。
即使被人看到又能怎样?谁有胆子出真相吗?沐弘暗想。他正在考虑怎么对付贾公公,慕容冲已经不动声色地把人给料理了。虽然这种式他不赞成,但贾公公这种人也该受点教训。
“这宝瓶是你打碎的?”黄总管问。
“不是……”贾公公声音打颤。
“那是谁?”
慕容冲微微冷笑。
贾公公看了看慕容冲,又看了看沐弘,明白自己掉进陷阱爬不出来了。天王御极十余年,一次性颁下这么多赏赐,前所未有,足见对这位燕国皇子的宠爱。他一个的奴婢怎么对抗得了?唯一的目击证人对他又是恨之入骨,不会出真相。而且很可能是两人联手,故意报复他。
贾公公想通这一点,当即承认:“是……是奴婢手滑,是奴婢不心,奴婢不是故意的。”扑通跪下,磕头哀求:“贵人开恩,饶奴婢一条贱命吧……”
“黄总管,如何处罚你应该最清楚了。”慕容冲淡淡地。
“按照宫规,失手损毁宝物者,杖五十,罚去北宫当秽差。”黄总管回答。
“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应该比他这条贱命要值钱多了吧?”慕容冲看似询问,更像是挑衅。
“陛下有令,再低贱的人命也比物品贵重。”
听到这话,沐弘心里一动,这位天王倒是有些人主义情怀,在这个血腥残酷的时代,如同一道暖阳,照亮黑暗。
慕容冲沉下脸,“行,就按宫规来办。”
黄总管命人把贾公公押下去,慕容冲不让,“就在门口执行,我要亲自监督。”
膀阔腰圆的行刑手把贾公公摁倒在殿外平台上,几杖下去,贾公公已是鬼哭狼嚎,尖叫声刺痛耳膜。
“吵死了。”慕容冲皱起眉头,“把他的嘴堵上,我都听不到杖击声了。”
行刑手不敢徇情,把贾公公嘴巴塞住,结结实实打足五十杖。凤凰殿内外气氛肃杀,如同被冰雪封冻,每个人都屏住呼吸,弓着腰一动不动。只听到木杖划破空气,击打在皮肉上“噼啪”作响,夹杂着受刑者压抑的“呜呜”声。
慕容冲一扫之前萎靡不振的样子,端坐在胡床上,目光炯炯,神情专注,似乎这打板子的声音听在耳朵里是一种极大的享受。沐弘看到他咧开的嘴角,露出尖尖的犬齿,笑容稚气而冷酷,心里生出惊悚,恍惚觉得身边坐着的是一头嗜血的狼。
行刑结束,贾公公早已昏死过去,下半身浸透了鲜血。行刑手把人拖走,侍从们提了水桶过来,把台面冲洗干净。转眼间血迹无,恢复原样。
冰雪消融,队伍开始移动,每个人都愈加心地捧住手里的盒子,不敢稍有疏忽。贾公公不在,黄总管只能亲自上阵,介绍每一件宝物的名称来历。慕容冲侧卧在胡床上,一手支头,闭着眼睛假寐,偶尔撩起眼皮看一眼。
“沐弘,你喜欢什么,自己挑一件。”他突然。
“不用不用。”沐弘连忙摆手,“陛下赐给大人您的礼物,我怎么可以拿?”
“我哪里用得了这么多西,陛下赐给我就是让我拿来赏人的。”
“微臣拿回去也没地放,还是不要了。”心想拿在手里也不敢卖钱,不心弄坏了还要挨板子,傻子才要。
“我早就知道,白送的西不值钱,倾国倾城也不当回事。”慕容冲冷笑了两声,又闭上了眼睛。
等到礼物都看完,黄总管带人撤退,换了一波人进来。那是尚衣监的裁缝,来给慕容冲量体裁衣。沐弘见他被人团团围住,一时半会脱不了身,就乘机告退。
“别走,待会儿让他们给你也量个尺寸,做几件衣服。”
“不用了。”
“你什么意思?”男孩变了脸色,“给什么都不要,是不是对我有看法?”
沐弘知道他敏感多疑,连忙解释:“微臣现在的身份只能穿布衣了。”
“咦,你好歹是个候补的官儿,又不是平头百姓。”
“我被开除了。”
“怎么回事?”
“昨天上午有领导上观星台视察工作。我听公主去了北宫,赶忙进宫查看情况,没理会那边的事。上司来就不待见我,借机把我开了。”沐弘想起昨天早上的惊慌失措,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公主那边,你有没有求过陛下?”
“阿姊过两天就会回来的。”
“那就好。”沐弘放了心,明白那都是慕容冲的功劳,而且只有他才能办成。
然而代价不菲。
“你那个太史令副手不当也罢,不如进宫来陪我。”慕容冲。
“这……”虽然大部分时间泡在宫里,沐弘还是想保持一点距离,有一块自己的空间。
“你不肯?”慕容冲不悦,“又不用你干活。”
“被人一脚踢掉总归没面子……”沐弘搪塞了一句,“宿舍不给我住了,我得赶紧回去收拾行李,到城里租房子。”
沐弘在城北的里坊转悠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住处。他没想到长安城里的房价这么高,房租也是贵得吓人,而且房要求一次性预付半年,他手里的银子根不够。看看天色已晚,他只能回观星台收拾行李,打算找个客栈睡一晚,明天到城外去找找看。
他走进宿舍,见屋里还是老样子,被子仍摊开在床上,不禁有点郁闷。昨晚他叫阿寅阿宽第二天早上来帮他收拾的,虽然他后来去宫里了,但他们也该把西收拾起来,被子铺盖捆扎好,这样他一回来就能带走。他叹了口气,人情冷暖便是如此,一旦失势,再好的朋友也会散去。
他自己动手把被子卷起来,想找根绳子捆扎,屋子里当然不会有,只能去杂物间里寻找。他出门到宿舍后面的杂物间摸黑翻了一阵,拽出一根粗麻绳,在手臂上绕成圈。回去时遇到郝乐,笑问:“沐大人忙什么呢?”
“找条绳子捆铺盖。”沐弘把手里的一捆绳子给他看,免得让人误会他拿了观星台的值钱西。
“捆铺盖干什么?”郝乐问,“大人是要出差吗?”
“出什么差?”沐弘莫名其妙,“张孟不是催我把宿舍退出来吗。”
“不会啦。除非你在外面找到更好的住处。”
“怎么回事?”沐弘一头雾水。
“张大人没有告诉你?”
“我刚回来,没见到他。”
“你不用走了。”郝乐接过沐弘手上的麻绳,笑道:“张大人今天可是白忙活了一天,现在只怕是郁闷得要死。他上午去礼部,带回一张免职公告,贴在官署大门上,得意洋洋地欣赏了半天,把我们召集过去讲了一通话,内容你懂的。谁知下午礼部来人把他叫去,回来就把公告撕了,很不高兴地你的除名被撤销了。公告粘的太牢,撕不干净,阿寅他们拿刷子刷,把门上的红漆都刷掉了,挨了一顿臭骂……”
郝乐絮絮叨叨个不停,沐弘心里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
夜里,他躺在硬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公主将要返回未央宫,自己的工作也保住了,一切回到了原来的模样,唯一被伤害的是那个男孩。为了保护身边的人,他甘愿放弃一切,身负恶名。沐弘为他的付出而心痛,为自己的没用而沮丧,抱着被褥,哭湿了枕头,把对他的那一点惊悚抛到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