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州城两日后接到郭知宜一封简短、仓促的书信。
郭意城速速一览,随即递给守在侧前方的陆韶。杨国舅派来的人神色一动,往前走半步,没来得及阻拦,陆韶已打开信函看完大半。
“王异信恩师之婿是定难军的掌书记?”陆韶电光火石间恍然明悟,“难怪私造的军器始终找不到流向,难怪在解州查不到被劫军粮的影子,难怪解州局势会是今日模样……”
郭意城哗地起身:“王异信还不肯开口?”
陆韶合信摇头:“他倒是一身硬骨头,怎么审都不开口,现在就剩一口气吊着,审不下去。”
郭意城走下台阶,迎着门外投进的一缕天光走去,瞳孔中映出竖直锐利的金线,抬眼间眉宇尽是嫌恶之色:“那便先不必审了,他还不能死。”
陆韶:“郡主也是此意。”
微顿后,陆韶瞥了眼郭意城,“郡主还有一言,殿下此行所为,正是查出军粮被劫一事来由,如今既已……”
郭意城打断他,幽幽道:“叫我打道回京?”
“……”陆韶点头,轻咳,“是。”
郭意城意外地没有恼羞成怒,“是,我武功不行,智谋也不出色,空有响亮的名号,在这儿就是个没什么用还惹眼的靶子,全身下写满了麻烦两字。但是……靶子也有靶子的用处,陆大哥说是吗?”
陆韶抿抿唇,感到为难。
郭意城一言不发,“唰”地抽出陆韶的佩刀,架到杨国舅派来的护卫脖子。
“舅舅在我来之前说过,此行并无危险,但现在他却忽然又派你们过来,说明发生了什么意外导致舅舅的计划有变,对吧?”刀刃下压,逼出一丝血线,郭意城压着嗓音,声调冷硬,“发生的意外是什么?原来的计划又是什么?舅舅一开始就知道是谁劫走了粮草,是不是?”
“殿下!”护卫出声阻止,心惊地盯住不远处把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的陆韶,杀意迸现,握剑前行半步。
郭意城一步不退,雪亮的刀刃猛地划破血肉,刺进脆弱的颈部筋脉,几点血光霎时喷溅而出。
气氛立刻凝滞。
护卫全身紧绷,大气不敢出,一动不动,半晌后面庞僵硬地张了张嘴,“定难军突然谋反,国舅爷担心叛军会对殿下不利,故命属下前来保护殿下。”
嗡——
似有无声的剑鸣震响。
陆韶和郭意城同时心神震荡。
劫走粮草,私造军器,定难军不臣之意水落石出。但是明面至今没有流出任何定难军叛乱的风声。从京城到解州,再快也要四五日功夫,相距千里的京城如何比他们更先一步得知定难军叛乱的消息?更遑论,他们今日才接到郭知宜的信函,知悉粮草被劫的真正经过。
郭意城指尖发寒,眼睛动了动,“舅舅一开始就知道是定难军劫走了粮草。”
他用的肯定语气。
“所以才会比谁都先知道定难军的动静。”
护卫眼神闪躲,移开了视线。
静默片刻后,郭意城忽然眼露惊悸,“不好,安安还不知道定难军已经叛乱的消息。”
“她在信中说,正带人抄小道北往定难军驻地而去。”
“陆大哥,你能尽快出发追她吗?”
陆韶眸光幽深,定定地看了护卫两眼。护卫一个激灵,只觉像是被黑夜中的掠食性猛兽盯,下一瞬就要扑来撕咬。陆韶缓缓敛起异色,五指扣紧,“不必,郡主给属下的命令是保护殿下。”
“可是……”
“郡主一向谨慎,殿下不必过于担忧,”陆韶道,“而且郡主取道山野小路,一路潜行,行踪隐蔽,要追去不是易事。”
郭意城还是不放心,陆韶略提高几分音量,“殿下目前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殿下不妨想想,定难军如揭竿作乱,首当其冲者是谁?”
郭意城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一遍舆图,定难军驻地,定难军驻地,在太原谷地西侧!
郭意城瞳孔一缩。
陆韶声音里透出隐忧:“前线大军粮草补给出了问题,不知还能支撑几日,如若此时定难军趁虚而入,从后方偷袭我军,前线形势将雪加霜。”【】
铅一般的巨石沉沉压在所有人心头。
这个“所有人”里,包括一日后抵达定难军驻地的郭知宜。
星夜兼程,两天一夜未眠,郭知宜的神情不可避免地透出几分疲惫,嗓音也干涩得沙哑。
但她来不及休息。
躲在密林的遮蔽后,轻手轻脚地在林间穿行,像灵巧的猫,无声地踩过矮草乱枝和腐烂的树叶,幽灵似的钻过枝蔓错杂的树丛,悄悄贴近定难军驻地边缘。
不远处,百亩的营地浑似一座小城池,四面筑起高大的城墙,八个方位也都矗立着高大坚实的瞭望哨,半圆弧形的门洞似择人而噬的鬼怪之口。
“要混进去很难。”亲卫观察着高墙不时经过的巡逻兵士,下结论道。
“先在外面等。”安排随行的六名亲卫两两结组,警戒四周,轮流休息。
郭知宜靠在树后缓了缓,摸出竹筒大口大口地往喉咙里灌水,喉咙里砂砾磨着的感觉总算好了些。
抹了把脸,看了眼天色,她的视线落向旁边的营地,来回逡巡,像是在寻找什么,也像是在等待什么。
未几,日落。
营地间缓缓升起炊烟。
苍蓝色天幕之下,寒林拉成一线粗重黑边,倦鸟三两成群消失在视野里。
郭知宜搓着脸打哈欠,双眼在天光渐暗中反而变得更加明亮。
“看到那几缕炊烟了吗?这座营地内实际没有多少人。”
郭知宜压低声音,“今晚潜入营地,摸清营地守军人数和其余守军去向。”
“动静小点,不要打草惊蛇。”
夜色更加深重,万籁俱寂。
细微的嘭声在城墙边渐次响起,随后又归于寂静。几道漆黑的爪形铁钩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城墙边缘。铁钩下连绳索,晃动几下后紧紧绷直,随后噌噌的细小摩擦声响过,数道黑影从城墙外浮现,游魂般无声落地,又无声消失。
几息后,巡逻的兵士举着火把出现,尔后哈欠连天地走过。
郭知宜绷紧神经,身子微屈,贴着墙角前进,悄然没入夜色。
“空的,这边的营房都是空的。”
“我这边也是。”
“这边也是。”
“……”
营地的守军比郭知宜预计的还要少,粗粗算下来最多不过百人。
那剩下的人去哪儿了?
与亲卫聚首之后,这个疑惑便反反复复在郭知宜心中盘旋,蝙蝠似的,莫名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
踏踏——脚步声突然响起。
“什么……”人?
来人刚刚张口,郭知宜便立刻有了动作,两步移至身侧,抬腿踹在腿弯将人按倒在地,眨眼间便成一手捂住嘴、一手拿匕首抵住脖颈的架势。
郭知宜俯身低头,压低声音:“听着,如果不想死,就乖乖回答我的话。我问你答,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郭知宜刀尖往下一压,脖子温热液体流出。来人惊恐地瞪直眼睛,忙不迭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