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灯火通明的围苑。
大红灯笼自入苑起,一直蜿蜒至行宫,仿若逐云而上的红霞。
顾谙站在围苑入口处,望点点红光映在渐西的落日里,娇美的面上闪出那年的记忆。那年,似青梅竹马的三天里,如鲜笋的她、如青葱的他,成就了偶尔思及的一场青春,触之而思,思之而笑的少年与她嬉戏而乐。
那年,她与他初识在酒桌下,共抢一壶酒,共饮一壶酒。
而今,少年成了君王,可还有从前影子?
唐不愠站在高高的宫殿上,翘首盼着那个喊她“不生气”的女子,那个初长成,那个可携手与共的女子的到来,来与他赴一场襄王梦。
她的眉间,微微的一点愁,她的笑里,淡淡的一抹醉。
世间若有令他牵肠相挂的女子,便只有顾谙。
他等来了她,等她来喊他“不生气”。
指尖划过红灯笼的少女,将身浸在青草香味中的少女,在日夕下,带着满天的迷醉,抬头浅笑:“不生气。”
唐不愠的心被熏染得醇而沉醉,舒眉而笑,相思倾泄而出。
少时相伴的眷恋使得唐不愠俊美的面上多了几分温柔,他等着盼着的除了江山,只有从少时起便钟情的顾谙。
少女喜欢着浅色的衣裙、少女喜欢拖着裙摆曳地而跑、少女喜欢着荼蘼花的口脂、少女喜欢饮烈酒------
她喜欢的,他亦喜欢。
世间男女之间的喜欢有很多种,他这一种,叫前世注定。不管何时何地,不管何年何月,只须一眼,他便知道她是他一生的追求。他努力着,努力着使自己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他希望将这世间最美好的事物都捧在她的眼前,看她欢喜的笑,一如当年。
唐不愠眼里的情南宫轶懂的,南宫轶眼中的意唐不愠也懂的。
所谓情爱,一眼即懂。
顾谙迈上高高的台阶,眺望远的青峦山峰、如带的天女河,俯视着阶前明烛,抬头看向唐不愠,温润公子如今变成欲逐鹿天下的君王。从前、将来,无人能演示的明白,而当过往成为过往,活着的、死去的,统统只能成为云烟。她不想丢弃少时那三天,亦不想当年那个抓着她的手鼓励她坚持、给她勇气的少年,成为时势的牺牲品。
顾谙眼中的悲悯让唐不愠觉出温暖,却让南宫轶陡生醋意,他侧身挡住唐不愠的身形,假装替顾谙拂去发上的青草,关切地询问道:“渴不渴?”
顾谙看着南宫轶有些幼稚却好玩的把戏,配合道:“确实渴了。”
南宫轶一副“果然”的表情,回头道:“唐大公子?”
唐不愠道:“南宫太子,贵国已与我国签订照会书,今次亦为公事而聚,请以官称。”
南宫轶闻言,愣道:“是吗?我与谙谙匆匆离京,竟未关注这些琐事,谙谙你,咱们该不该以官称?”
顾谙公正道:“南杞照会书已沿途贴满各州、府、郡,南宫太子是在和你开玩笑。”
南宫轶正言道:“唐大王如此计较一个称谓,难道是知道自己名不正言不顺?”
唐不愠丝毫不怒,答道:“朕之此举,亦为保长公主与太子联姻之实至名归。”
还有些得意的南宫轶突地哑了一下,随即道:“是不是实至名归言之尚早。”
唐不愠不与他辩,也未问及妹妹是否安好之话,南宫轶也闭口不提。倒是顾谙道:“离京时,曾与长公主有过一面,很有风范。”
唐不愠点头示意谢过。
酒宴上宾客只廖廖几人,气氛略有些沉闷,
三巡酒后,唐不愠才执杯对南宫轶道:“听闻太子此次以‘督睦之名出使北芷?”
南宫轶道了声“是”。
“想请两位帮忙斡旋乾国与北芷的政治照会。”唐不愠提议道。
南宫轶正色道:“三国与砚城的不战和约乃是国半璧公子,北芷照夜、简兮公子,盛国绯月公子一力促成,可此和约不足月便被你废。今你又为了一己之利欲与各国照会,唐不愠,你这出尔反尔之徒,有何信可言?”
“太子既言不战和约,我便与太子辩一辩。当初签订不战和约时我虽有不愿,但亦遵循先父之志而完成。可恰恰是促成此事之一的绯月公子、盛国太子杀了先父。此举之信请太子证于我看!”
“三国间并不是只有盛,也并非盛才有决定权。”
“所以呢?请问南杞与北芷可有半句吊唁?所有不过顾姐一纸慰语剂我漫漫长夜。”
南宫轶侧首问顾谙道:“我竟不知谙谙做过这事,你不是他自立一事有悖天道吗?”
顾谙不动声色道:“所以寄一纸劝语希望拉他于千仞山壁。”
“唐门费力讨好天下,只期得一个安身立命之地,却与愿违;如今我自立为帝,欲夺一席之地,竟得了支持。世间事多么荒唐?”唐不愠道。
“南杞的照会如何得到的,你我心知肚明。”
“过程不重要,如今天下谁人不知乾国之名?”
顾谙插言道:“如我猜的没错,你准备派人随我入北芷。”
唐不愠笑道:“正有此意。”
“你想借机让天下以为我出使北芷是为助你寻助力?”南宫轶道。
“太子大智。”
“不知国君大人欲派谁与我往,又以何理由?”南宫轶讥讽道。
“朕之鸿胪寺卿厉以,以朕之名意,请聘北芷顾相之女顾谙为后。”
南宫轶迎上唐不愠挑衅的目光,语气森然道:“好教唐大公子知,我与谙谙已订终身,故她不会受你的求聘。”
唐不愠不以为然道:“卿未嫁,便允诸君求之,以顾姐之才情绝色,世间倾慕者众,太子岂能一一拂之?况南杞皇后已与我书,欲聘我国长公主为太子妃,如此,请问太子殿下准备以何位何礼聘谙谙?”
南宫轶昂首答道:“皇后与阁下书,不过一纸书信往来,与南杞政事何关?我已禀明父皇,南杞欲倾国以聘,聘顾氏谙谙为我妻。”
唐不愠一副恍然的神情道:“太子可想过,你负了不敏,天下人定会指责顾姐,那时你又欲以何言何辞为她辩?”
顾谙执着酒杯,突道:“天下与我何干?”
南宫轶与唐不愠同时朝顾谙看去,顾谙接道:“我顾谙行走江湖至今,何曾被天下人左右过?我只是想问二位,求聘一事可曾问过我?”
两人均愣,尤其南宫轶似在回忆某种保证,却发现从没有就求聘一事得到过佳人什么默许,不过都是自己自自画,遂凑近顾谙道:“如今问谙谙,可来得及?”
顾谙嫣然一笑,对唐不愠道:“既如此,我就在照邺恭候乾国使者的大驾。”
唐不愠快意一笑,心情大爽。
南宫轶闻言,面上一滞,露出不悦神色。
顾谙却是一笑,道:“我有一个建议,二位在求聘之前,应求神问卜,看一看我顾谙是否有母仪天下的命格。”
两人再愣。
顾谙朝向南宫轶道:“据我所知,唐不敏确是母仪天下之命。”顾谙又转头对唐不愠道,“恭喜!”
行宫内,空气凝滞,座中人均静坐低眉敛声。
南宫轶从桌下试图去拉顾谙的手,想温暖她此时不开心的情绪。
唐不愠不讳道:“我既会求聘,自是知顾姐之命格,姐虽无母仪天下之命,但有胜者之气。”
顾谙抬头,道:“若我这天下,除了北芷我不愿与他人为伍。”顾谙笑道,“二位可还愿将一生付于我顾谙?”着,顾谙起身步出行宫,仰望暖暖日夕,轻踏青草,飘曳长裙,追逐西天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