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还在冒着热气,顾谙深深吸了口气,道:“以后怕再也吃不到这么香的面了。”
流色坐在对面,看着专注于一碗面的顾谙道:“知道你深谙毒术,所以这碗面里没有下毒。”
“一碗败了兴致的面看看就可以了。”顾谙道,“你们的师父真是穷追不舍,这天下最知道我行踪的,天女峰算一份了。只是这几年来因我而死的天女峰弟子陡增了我多少杀戮?这笔因果帐我该如何向刖掌门清算?”
“只恐你去了阴曹也算不清这笔帐了。”
顾谙叹道:“你们总盼着送我去阴曹,可我真的不愿意啊。”
流色轻抚放在桌上的两刃剑。
“流色,刖汀的大弟子,流光的未婚夫,真是抱歉,一场寺门行,你没了佳人。其实这笔帐你应该跟你师父算,她明知你们婚期在即,明知流光不是我的对手还派流光来刺杀我,真是狠心啊!还是我善良,没有下杀手,所以你找我报仇真是找错人了。”
流色并未为顾谙的话所动。
蒋老头和章儿走进面馆的时候,流色手中的剑刚举起。章儿好笑道:“这是在等我呢?”
顾谙回眸一瞥道:“你要早点来,我还能吃上口热乎面呢!”
章儿鱼尾腰刀出鞘,乐呵道:“夷人做的面,尝过一口鲜就可以了,何必执着吃第二遭呢?”
站在后厨门口的齐贾道:“没想到我的家传手艺竟没入章儿姑娘眼。”
章儿躲开流色的来剑,道:“好好,齐大人可以回去再练习练习。”
顾谙对座换成了长生果,长生果递过一包油炸长生果。顾谙笑道:“你把自己炸了给我吃?”
“时间仓促,没来得及裹蜜糖。”长生果解释道。
顾谙嚼了一粒,实话道:“没熟透。”
长生果笑道:“是我太笨,练了几天也没练成手。”
“心生旁鹜了。”顾谙道。
“‘长生果真是我的乳名。”
顾谙没有话,又嚼了一粒长生果:“慢慢嚼就有香味了。”
“其实我是------”
顾谙回头看了眼正在打斗的两人,转回头对长生果道:“不用你是谁,我既将你认作长生果,便不会认作旁人。”
“那我便作姐姐的‘长生果。”
“刖汀将人都派来阻我来了,看来她还是没将唐不愠放在眼里。”
“唐不愠难成大器,不足为惧。”
“如今这世间,少年口气都这么大吗?”
长生果看着顾谙嚼了一粒又一粒长生果,笑道:“姐姐也不是大人。”
顾谙笑道:“我及笄了。”
章儿偷空插言道:“姐,能不能不唠这些没用的?我这里怎么招呼?”
顾谙拍拍手,笑:“我与长生果再见不易,总得送他份见面礼,今日便放过他们吧。”
长生果亦笑:“姐姐好大的口气。”
“总得为你硬气一回,毕竟日后再见便不可能这般温尔雅地对座聊天了。”
“既如此,我也回姐姐份大礼。”
“什么?”
“乾国长公主的头聘莫名失踪一事已是天下尽知,南杞皇后对此事颇是不满,已令今日将二聘送至长公主府。若姐姐不喜,我可以命人将二聘抢来。”
顾谙听完一笑,道:“长生果,记住喽,别人家的事少管,管多了是债。”
“可事关姐姐。”
顾谙扬眉:“与我何关?”
“头聘虽丢毕竟曾送至唐氏,如今二聘若如约送至,南宫轶与唐不敏的婚事便成了七分。”
“便是十分又如何?”顾谙不屑地反问道,“你似乎很看好我与南宫轶?”
长生果微微一笑:“那是跟他相比,我更不喜欢唐不愠。”
“为何?”
“有一次我与几个宗门子弟家宴,被其赞曰有唐氏英骨之姿,那时起我便记住这个人,想着总有一日将他踩至脚底,使其仰望。”
“原来你也有心眼的时候。”
“姐姐不也因南宫轶与唐不敏同乘一骑而愤然吗?”
顾谙抬头道:“是刖汀助你,还是你就令人生畏?”顾谙缓缓道,“少年,心机如此深沉。我还一直怀疑仅凭一啄门的手段怎么可能轻易诱使南宫轶入圈套。原来其中有你的心思。”
“所以我佩服姐姐,愿意与你在一起聊天,唐不愠至今还以为自己的阴谋得逞,他这样的人就让南宫轶陪着吧。”
顾谙笑道:“所以你也没将南宫轶放在眼里。”
“我所惧是因为他有半璧公子,七空大师对四君子评判不是随口而出。南宫轶有半璧,姐姐有照夜和简兮,我却半个都没有。”
顾谙指着偎在门框的蒋老头道:“吃过他的丸子汤吧?”
“鲜美有嚼劲。”长生果实话道。
“我愿意吃齐大人的面也是因为面条筋道。你他们二人共通之处是什么?”
“是什么?”
“昔日,卖油翁对陈康肃公曾云:唯手熟尔。他二人共通之处便是这四字。一日一日锤炼出的手艺。所以不必羡别人有什么,也不必因自己身上有了别人的影子而生妒心。你之心机非一日而成,别人名利也非一蹴而就,脚步是靠自己一步步迈出来的。”
长生果抬头听着顾谙真挚的教导,虚心道:“是。”
“这世间有沧海,有生死,我们解释不了也阻挡不了,我们所能做的,便是在花开前到达花圃,在花谢前领略什么是花海。我们总赶得及这世间的某一件美好,将它深记脑海,让它在脑海中开花成海。”
长生果静静地听着,问道:“你为什么愿意教我?你明知过了今日再见便是对手。”
“所以想赶在日落前把这九年梦里话对你讲完。”顾谙动情道,“我从九岁时便常在梦里梦见我的弟弟,从咿呀语到蹒跚步,从稚嫩娃到青葱少年,我陪着他,他亦陪着我------这是我的执念,执念不可消除,我亦不想消除。所以遇见了,便想焐在手里暖一会儿,让感受真实一些。”
“姐姐所教,我都记下了。”
“盛琼都那座生生别院还是如旧般没有生气吧?”顾谙话音刚落,流色剑飞至她的面门,顾谙眼未眨,章儿的身影鬼魅般地显现在眼前,双指轻盈夹住两刃剑,一声轻脆声过,断剑落地。章儿对流色道:“去年相师堂除夕宴,我可是凭着这式‘凌空魅影斩了两个绝世高手,听你喊他们师叔?”
流色脸瞬时变色。长生果以手势令其止步,对章儿赞道:“章儿姑娘的武艺当世无双,天下鲜有对手。”
章儿傲然道:“好,有机会定要讨教天女峰至高的武功。”
“我明日便回国了,你回国就该准备去天女峰观星阁了吧?”顾谙问长生果道。
“是!”
“年纪便能登上观星阁,你定付出了异于常人的努力。”
“姐姐送我份礼物祝贺我可好?”
“你想要什么?”
“天女冰针。”
章儿嗤笑了一声,被顾谙的眼神喝住。
“七月,必不会误了你的登阁之期。”
长生果拱手而礼:“如此,先谢谢姐姐了。”
顾谙一笑:“你欢喜便好。”转身便去,行至面馆门口处,回眸道,“有一句话送给你:当乘云螭去,吸景驻光。”
长生果看着那抹色渐渐远去,心却沉重起来。好半天,才对齐贾道:“把准备劫聘礼的人撤回来吧。”
齐贾一愣:“太子?”
“为他人做嫁衣这事,太子真做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