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天,高远而深沉。
“六月火云散,蝉声鸣树梢。”南宫轶看着两旁槐树满树的绿叶与白花道。
顾谙笑道:“北地不同你们南地,刚入六月,且会再凉爽几日,等六月中旬后日头会猛地毒辣起来。”
“所以谙谙才挑这个时候返回?”
“我不怕烈日,倒是惧冬时严寒。”顾谙心情很好,指着路两旁的风景讲解着。
城门处,早有官员等候着南杞太子及乾国使臣的来访,并带来了北芷皇帝的圣旨,将两国使者安排至会国馆西两馆,将晤面之期定在五日后。随旨同来的还有一道口谕:令顾谙急速入宫见圣。
今日的皇宫很肃静,皇帝因答错了策题被罚抄策论十篇。
皇帝默默地誊抄着,不时用眼角瞄着沙漏,在心里计算着时间。海一芊端坐一旁,静静地翻看着书卷。
“堂姐!”皇帝揉着酸疼的手腕,一副委屈样。
海一芊不动如山。
“不然,我再加罚五遍,今夜一定完成。我不去看着,他们不会做槐蜜汁的,做错了,姐姐不喝的。”
海一芊看向皇帝,不知该从何起,明明她才是他的“姐姐”,还有那个什么槐蜜汁,他偷偷鼓捣了几天,竟没想到请她饮一杯。想到此,海一芊不由又是一笑,自己怎么跟孩子较起劲来了呢?
正想间,有内侍来禀:顾谙求见。
皇帝一蹦而起,早跑了出去。再进来时,海一芊看见皇帝拉着顾谙的手,开心地甩着,一脸的欢喜。
顾谙站定,海一芊起身行礼:“掌门。”
顾谙亦回礼道:“数月不见,大师姐漂亮了。”
“掌门倒清瘦了,不过英锐之气更盛,想来此番游历颇有受益。”
“看了几座山,走了几里路,受益不敢,对某些事多了一些想法。”
“恭喜掌门。”
皇帝拉着顾谙在案前坐下,顾谙看了眼海一芊案上的书卷,道:“《管子十论》?我爹的书?”
“相爷正在教授皇上此书,我便借来一观。”
“此书是我爹毕生心血,竟肯借给师姐。”
海一芊面上一红,道:“求了几次求来,因为知道相爷珍惜,故随身而带,想着多读几遍,希望能更好地解其中意。”
“我爹虽掌江湖一门,但作派却是朝堂一脉。”顾谙笑道,又转头问皇上,“有时候甚至像个老究,好刨根问底地问你哪里不明白,为何会不明白吧?”
皇上点头:“最近好多了,相爷问我的次数少了许多,问堂姐的次数多了。”
海一芊自嘲道:“是我愚笨。”
皇上并不愿意听这些个问话,一个劲儿向外张望,看到有宫女端着托盘进来,兴奋地跳起来,打断两人对话,道:“姐姐,这槐花是我亲自采摘来的,一朵一朵细细洗过晾干,盛在器皿里用玉杵碾出汁,和上蜜糖调制的,你尝尝。”
顾谙接过白釉似粉的瓷碗,随口道了句:“哟,官窑烧出的?”
海一芊答道:“刚烧了一窑,出了几只,你这只是颜色品相最好的。”
“咱们这位皇上除了识,其他面都有些无师自通的灵性。”顾谙抿了口槐蜜汁笑道。
“我可没有偷懒,就是罚抄也如数誊写,不敢做假。”皇帝辩着,又急急地追问道,“好不好喝?”
“味道很好,有槐花的清香,也有蜜糖的香甜。”
皇帝得了夸赞,美滋滋地,回头对海一芊道:“堂姐,你也尝尝。”
海一芊笑道:“托掌门的福,我也能喝上皇帝调制的甜汁。只是有些先私后公之嫌了。”
顾谙一边翻看皇上所抄写的策论,一边笑道:“师姐还是爱教。看来我若不讲几段公事,皇上今日这罚抄又会多几章了。”
皇帝挨在顾谙身边,闻着她身上沾染的槐花的香味道:“不打紧,我过了子时才入睡,寅时末便起了,这些个朝务、罚抄之类对我来都不算问题。”
“你还在长身子,怎么能睡那么少?”
皇帝不以为然道:“偌大一个国家放在我手,我怎么敢不兢兢业业?”
“天子尚如此,臣下该如何?倘只天子如此,是臣下之失。一个国家,有法有度,一切有依有据;官衙日升鼓夜落锁,遵循的亦是法度规矩。可天子打破这个规律,你想以己身揽尽国家之事,鞠躬尽瘁?还是怀疑臣子不能成助力?如果想做一个事必躬亲之人,那么自贬做一县之主去吧,你们海家想做帝位者大有人在;如果做臣子不能为天子为忧,是他们失责,皇帝自可以擢有能之士而用。”
“师妹!”海一芊拔高语调打断她道,“慎言。”
顾谙厉色道:“慎言?师姐入宫做帝师是要教会皇帝收纳慎言之徒吗?如今天下已起微澜,狂浪之期不远矣。师姐是要皇帝关起门来做一逍遥侯吗?皇上在誊抄策论时,盛的太子已经堂而皇之入了砚城城主府杀了城主,天下之争苗头尽现。皇上在费心调制槐蜜汁时,盛太子已经暗助唐不愠擒了南杞太子,迫使南杞承认乾国的地位。皇上,你道盛太子这么做为什么?”
皇上没想到顾谙刚返国,一入宫便问及政事,先是有些发懵,继而语道:“天下三国之势太过稳定,他需要一个楔子楔入其中,随便撼动一角,天下局势瞬变。”
顾谙严厉的面上终是缓了神色,点头道:“还算可教。盛此举你可有对策?”
皇上禁口,没有言语。
“如今南杞、乾国皆有使来访,盛之使也该在路上了。皇上,你,盛此行何解?接下来天下之局中,咱们北芷又该如何应对?”
皇上坐直了身子一副受教模样,额上开始沁出汗来。
“掌门之问对于皇上来太过复杂难解。”海一芊语气中略显诘意。
顾谙扬眉道:“难道别人会因皇帝年龄而停止侵略?会让皇帝再读几书才来对战吗?”
海一芊面色微变:“揠言助长亦不是长久计。”
“他从我便这么教他,也未见他听不懂。”
“师妹既对教授皇上一事有心得,又何苦让我走这一遭,做这名不副实的帝师?”海一芊反击道。
“是师父师姐读史懂史,我亦觉得以史为鉴教授皇上是正道。师姐让皇上誊抄策论我不反对,毕竟士子经邦论道,能使皇上快速掌握时下政事,具有一定前瞻性,能够引导皇上正确判断局势,养成犀利练达的的敏锐,这样才不致在危难来临之际畏缩。可是师姐让皇上誊抄的是什么?”
海一芊一愣:“什么?自是策论了,我亲自筛选过的策论。”
“那么师姐是否筛选过呈上这些策论的人?”
海一芊欠身拿起策论细细查看,一脸疑色地看向顾谙。
“现在我明白为什么苏淇在天女峰会如鱼得水了。”
“是我疏忽了。”
“姐姐,盛的太子很厉害吗?”皇帝忽问道。
顾谙抚着他的头道:“七空大师不会空赞某人的。”
皇帝点头。
“你也不差。”
听到夸奖,皇帝眼神闪出坚定之色。
“弥故呢?”顾谙问道。
“大师去相府了。”皇帝抢着回答道。
“进城时听了一嘴,贺将军回来了?”顾谙问向海一芊。
“这是太妃的意思。”
“也好。让南宫轶见识一下第一将军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