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当中,最年轻的要数那位翟少侠。
依着凉溪的眼光来看,这年轻人就是正常体型,身高大约不到一米八,体重有个一百二三,整体看起来还偏瘦。但他扑向那歹人头领,一拳一掌要致人死命时,凉溪却非常清楚地听到了那一双手掌带出的风声。刷刷刷的声音,像谁在极速挥动一柄笨重的大刀一般。
得亏那头领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虽然霎时间就被逼得步步倒退,总算是没有挨打。要换一个普通人,凉溪觉得,那人大概能被一掌轰出这庄子去。直接被打飞,飞上天空。
凉溪在刷直播的时候,曾经刷到过此类任务世界。不过用眼睛看,到底是没有亲身感受来的深刻。
内功原来是这么猛的东西吗?那早知道,她在那是前几个任务世界来着,她就应该学呀!不该听了大佬的话,任务成功就早早地脱离那个世界了。
虽然在这个任务中,她有绝对充足的时间,但她现在就想用,可她不会。凉溪在旁边观察了不到半分钟,就再没了什么信心傲气。
这些人的身法如此快,她最爱用的白刃符丢出去,万一给人家躲了咋办?虽然她的符箓会自动追踪,但这些武林高手,他们有暗器,有兵刃,把她的符箓划成两半,那也没用了。
之前想着替金老爷子的这几个徒弟解围,应该没有那么难。这会儿……
凉溪抿紧了唇,心里想着招儿。
这些人是不会太提防她的,趁着他们没有防备……不行不行,她没能力一下子全都杀了。怎么能拉一下他们的注意力呢?趁着他们愣神儿又没有防备,那还可以试一下。
功夫最好就是最好,跟年龄大小没有关系。金老爷子在现场的几个徒弟当中,只有翟少侠一个人,不管是一打二,还是一打三,都用一双手掌,就将敌人逼得节节败退。但他另外三个师兄就没他的好本事了,给几个人一围,不至于弱到瞬间险象环生,却也只能被动挨打,腾不出功夫来出招。
当大哥的人有两个兄弟帮忙,还能分出一点儿心思来指挥:“你们留一个人来帮我,大家分一半人出来,先毙掉一个再说!”
头领话音将落,他的弟兄们已经作出反应。留下二人与对手缠斗,空出手的有七八个,全部默契地扑向还要护着卓老爷子的那一人。
“邰师兄!”
“九师弟!”
“师弟!”
……
剩下三人全都着了忙,无奈却脱不出对手的纠缠,要是硬闯,少不了要负伤。几个师兄都指望着翟少侠,他本也想过去救人,谁知歹人头领却一反方才只能退避的怂样。
他人看起来矮弱,也不用什么太沉重的兵器,手中是漆黑的状元笔,长约一尺。
翟少侠之前曾见师父用过更短的判官笔,以精妙招式配合拳掌进攻,每一招都是近身相搏,十分凶险。但往往这般勇猛的打法,最是容易分出胜负。
判官笔就该是那样用的,这武器落在那歹人头领手中,半分用处都没有。翟少侠之前心里多少有些看不起的这样想,但在他要去救自己的师兄时,他才知道,人家用这种兵器,自然是会的,甚至是行家。
比起他的兄弟们,个头矮了一截的头领,与人相斗时的气势,不输于任何人。再加上身边还有帮手可以随时骚扰他,翟少侠一时也挣脱不开。
但他这边可以拖,他师兄那边拖不了。本来便武功不济,身后还有一个需要保护的老人。
他没功夫去看,只听到身后左侧卓老爷子害怕的叫声。翟少侠红了眼,只恨自己虽说勤奋,但总是有人夸他天资高,他自己便也有沾沾自喜,懈怠的时候。
听师兄们说江湖上那些成名大侠的事,人家与人打斗,一般只用三分力。自己的真本事与绝招,只有到生死存亡,一生最多也就两三回的时候才用。而他,方才刚出手,因为想要速战速决杀掉这些歹人的头领,他出手就用了自己算不得什么的真本事。
他练得最熟,也是现在用来对敌的一套拳法,一套掌法,就是他最厉害的底牌了。师父没有再传过他新的武功,他说就这两套武功,他也没有参详透。
是他武功没有练到家,若是二师兄在,这些歹人肯定早已躺了一地了。今晚,他怕是要跟三位师兄一起葬身此地。
临敌经验不少,直接面对死亡的机会却不多。翟少侠终究也只是一个成年不久的孩子而已,他心里明白,四个人已经打不过,再少一个,那更不是对手了。打不过的结局就是死,他身边没有师兄们帮忙,这群歹人才不会管他是谁,甚至能杀了他,于他们这些人在江湖黑道上的名气大大有益。
这样一想,越想越慌。越慌,手里有十分真本事,三分就用不出来。不能尽全力,就更打不过。越是打不过,就越慌。
翟少侠陷进这个恶性循环里,耳朵里嗡嗡的,听见身后突然有人大吼一声。听声音,似乎就是邰师兄。只是,他那么温润好性儿的一个人,也能发出这样的吼声吗?
心头一颤,翟少侠只想他怕是中招了,控制不住地就想侧过头去看。与他交手的头领趁着这个机会,乌黑的不知是何材质的判官笔,刺出一招穿喉。
哎哟不好!这个位置有点危险!符箓用上,救不回来就坏了。
对自己的白刃符没了信心后,凉溪对她解毒救命的符箓也没了信心。一颗心高高吊起,凉溪连符箓都手忙脚乱来不及用,幸而翟少侠不至于哪怕不要命,也要去看师兄一眼。
他足下一转,仿佛半边身子连着一根柔韧的线一样,脚一动,整个身体就十分协调地向一侧滑开。
这一招穿喉若是让武艺精深的前辈用出,往往可以一击致命。即便是之前打过招呼,跟对手说我下一招要用这一招,只要敌人功力未到,都不可躲。
不过,歹人头领武功也没练到家。他要真是高手,也不至于这样捡便宜,打上山来就行了。
身子微微一侧,躲开这一招时,翟少侠反手接了一掌,顺势斜劈。掌力落处,也是对方的咽喉。他这一招若是接得快,倒有可能逼退对手,只是他心中挂念师兄,精力难以集中,这一招便给人轻轻松松就化解掉了。
其实他师兄也还不至于死,只是身上多处被兵刃所伤,整个人已是血迹斑斑。但凉溪注意到了,他没一处伤到要害。方才大吼,可能是疼了,也可能是心知自己今晚会死在这里,故而不甘。
说来话长,其实分成了四个小战团的大战团,从交上手到现在,不过两分钟左右。
凉溪在旁边瞧着,迟迟没有出手。她心里在纠结,等这些人受伤之后,她再出手,顺便救他们的命,是会让他们心怀感激,还是心怀怨恨呢?
明明可以帮忙,非要站在一边看笑话……她是要通过他们的师父去黄沙城的,这些人不好招惹。
其实,凉溪这完全属于多虑。这几个金老爷子的徒弟已自知必死无疑,现在只要有一个人出来帮忙,只要能让他们活下来,不管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那都是救命恩人。
更何况,他们受伤了,凉溪一眨眼就治好了,也不会多让他们受什么疼痛折磨。对这么一位大夫,他们心里能有什么怨恨?
最最最重要的,凉溪现在还不知道,金老爷子正生死未卜。她要救了人治了伤,那马上就会被送到城中去救金老爷子。凉溪要是再治好了,这群弟子对着她磕头都使得,哪里还敢存什么怨怼之心?
锦绣未来就在前方,只是凉溪看不见而已。她在原地纠结少许,大抵是别人都看不下去了,院中的一处小屋里,突然传出一声急促的哭泣。
那是孩子的哭声,声音刚刚冒了个尖儿,就被人捂断了。歹人本来就知道卓家人藏在什么地方,这一下倒是给他们提了个醒。
金老爷子的徒弟不容易杀,那他们就先找容易的去。说不定死两个人,卓家人就愿意说奖励藏在什么地方了。
围攻邰师兄的七八个人当中,迅速分出来一个。那大汉本欲直奔传出哭声的院中小屋,一撇眼间却看到了凉溪。
“老东西,老子先杀你外孙女儿!”
其实,歹人头领带着凉溪到这儿,见卓老爷子根本没搭理凉溪时,就知道自己猜错了。不过,一个小小的女孩子而已,在他眼中已是死尸,猜对猜错,都没什么重要的。
那大汉却傻,脑子里根本没多想,就提着刀奔向凉溪,找死去了。
大哥,多谢你帮我做决定哦!凉溪心底里当真默默谢了一句。
虽说那大汉吼了一句,但大家这会儿实在是顾不上关注凉溪。翟少侠本来心里还会奇怪一下,这些人难道不是一伙的吗,此时也管不着了,心里只念着不知死活的师兄。
一时拿不下眼前这个敌手,他心里躁乱如麻。此时在这战团里的每一个人,都在专注于对付自己的对手,外界的信息,必须足够宏大响亮,才能够彻底镇住他们。
那要杀凉溪的壮汉凶煞如鬼,凉溪站在墙根,像朵蔫巴无力,捏一指头就要死了的小花。
壮汉已经伸出了指头,只当她确实捏一下就死。谁知人离凉溪还有一米多,隔壁院中忽然传出一声虎啸,震天动地,宛如雷霆。
那虎叫声太过逼真,仿佛隔壁院子里当真有一头斑斓猛虎,下一秒就会跃过墙头来吃人。
他们这些习武之人,其实没有那么怕野兽。但在隔壁院中传出这一声巨吼时,除了翟少侠和那歹人头领还在打,剩下的都是一呆,齐刷刷转头往隔壁院看去。
有那自控力强的,头转到一半,又硬生生地转回来,告诫自己不能分神。
那位邰师兄便是控制力强的,借着这一声虎啸,他倒是有了片刻喘息的时间。怕让师弟们分心,他前头一直没怎么出声,但身上有的伤口已然发麻,那比疼痛更让他心惊。
他一条右臂已经难以举起,今晚真是有死无生了,但要死,最少也得带走一个。趁着对手还在惊怔当中,邰师兄举身扑向离他最近的一人,已是同归于尽的气势。
那人躲也没躲给他扑倒,给他在额头补了一掌,完全没有反抗过,也没有叫出声。
邰师兄满意了,闭上眼睛等着对手的兵刃从他后背上透进去。谁知他的心跳了一下两下三下,却无人伤他。
他睁开眼,从被他扑倒的尸体上摇晃着站起来,才发现围攻他的几人,竟然就在刚才,不知怎么全死了。
活着的就剩下一个,是那歹人头领。
这变故来得猝不及防,一群人甚至没看清是谁动的手。凉溪在旁边见他们一脸懵逼,自己眨了眨眼,有点没料到。
喂,兄弟们,刚才是她动的手啊!你们看天看地的在找谁呢?救命恩人搁这儿呢!不能这么忽视她的功劳啊!
众人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他们甚至没人看凉溪,还活着的人只是面面相觑。金老爷子的几个徒弟,甚至只有一个去帮翟少侠,剩下两个开始翻尸体,看他们怎么死的了。
凉溪站在一旁,夜风吹得她浑身发凉,一时间一口气差点都没上来。
她刚才明明挥袖了,动作还挺大的,一群人都是瞎子吗?看不见的吗?
凉溪嘴唇动了动,想说的话却都堆在了嘴边。说出来肯定没人信,只会让人家以为她怕是得了失心疯。
咋整?怎么弥补一下?得让这些人知道她的本事啊,否则她干啥来了今天晚上?
之前是恶人占尽上风,凉溪符箓甩出去,局势陡然间倒转。金老爷子的两个徒弟合力围攻歹人头领,下手毫不容情。在这种必胜的局面下,居然有要把那头领杀掉的意思。
见那头领一时慌乱之下,身上连中两掌。凉溪脑子一转,有了法子。
真是万幸,不知是何方高人帮了他们一把。要是没有这个变故,他们今晚可都要死了。局势改变之后,心情一放松,金老爷子的徒弟们都感到了后心的冷汗。
谁都是想要活着的呀!
感受到能活下去的美妙,再想想就是眼前这个人带着他的兄弟们,让他们方才没了生的希望,翟少侠心情放松,攻势上却没放松半点。
这种恶贼,也不必留下活口审问。邰师兄不知如何,山下的师兄们更是不知死活。这些打别人善人碑奖励主意的恶贼,伤了他们师父,又伤了他们师兄弟,简直不可饶恕。
翟少侠倒是多想了一点,最后却依然没准备留活口。眼看他们师兄弟两掌又要印在那头领身上,这两掌力道十足,足够要了他半条命时,这头领身上突然反弹出一股恐怖的劲力来。
师兄弟二人站立不稳,被那力道掀得向后倒退了几步,在险些一屁股坐倒丢人之前,才算是站稳了。
难道这人一直都隐藏着自己的真正实力?
师兄弟几人不敢再有丝毫轻视,凝重之意又回到心头。翻尸体检查死人伤口的两个人,也不敢再放肆地做这种事。邰师兄还强撑着,四人聚到了一起,八只眼睛都紧盯着歹人头领。
见翟少侠和他师兄竟然像是被自己震了开去,那歹人头领也在蒙圈中。但他脑子转得快,立刻意识到这是自己逃命的好机会。
微微向后两步,他转身就要出院子时,谁也没想到那墙根处的小女孩会说话。
“我留下这一个是要问话的,你们干么要杀掉?他死了,卓老先生的儿子要到哪里去找?”
金老爷子几个徒弟全体惊呆,他们瞪着凉溪,这次算是看清了她如何出手。
只见凉溪也就随意摆了摆手,她袖中便掠出两道白影。他们目光跟不住那两道白影,只听见歹人头领身边,“铛铛铛铛”几声,有什么东西掉在青砖地上。
师兄弟几人没来得及细看,那歹人头领已然脑袋空白,全身的汗毛瞬间自己立了起来。他人已经到了院门边,一眨眼的功夫就可以逃出去,但他此时却如冻在了地上一样。
散落在铺出院子的青砖上的,是一到两寸长、乌黑、指头一样粗的东西。金老爷子的徒弟们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歹人头领却知道,看见那些东西,他比看见自己被削下来的脑袋更害怕。
像一个里头装满了齿轮发条的玩具人一样,歹人头领慢慢向着凉溪的方向转过身去的动作,很是有一种机械舞的感觉,“咔咔咔”的。
“大叔,你再走一步,断的可就不是你的兵刃了。”
凉溪笑眯眯,对她这仓促之间想出来的补救方案,比较满意。
这个acd,就装成功啦!
“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跑的,回来。”
凉溪边说,边走到邰师兄一旁,装模作样搭了搭脉后,伸手在他后背里拍了拍,然后就不管他们了,向那歹人头领走去。
金老爷子的几个弟子任由她施为,只当自己碰上了什么前辈高人,脑子里一瞬间转过很多什么传奇人物返老还童的故事,都当凉溪也是其中之一。
所幸是凉溪本就没有害他们的心,刚才那样也只是为了给他们治伤。否则,就他们几个那呆样,死一百次都不够的。
伤在他身上,有没有好他最清楚。见手臂上的伤没有了,邰师兄一时难以置信,以为看花了眼。背过身去撩起了遍布血迹的衣裳,身上所有的伤口真的没有了。
他连衣裳都还没来得及放下来,就转过身去看凉溪。他几个师弟与他自然也是一样的神情。
“大叔,那卓公子在什么地方?”
这笑盈盈的小女娃,人就在他跟前,声音却似乎是从天边传来的。头领面色冷滞,已然吓呆了的样子,心里却依然有别的念头。
这孩子的脚步声十分沉重滞涩,根本不是习武之人。方才是有高人帮她吧,她手里是有什么宝物吧,她……
他那只判官笔乃是镔铁打成,陪了他十余年,其间不知与多少兵刃相碰触过,到如今也没留下多少痕迹,却给人家一挥手间就削成几段。一个孩子,哪里有这么深的功力?她必是有宝物来糊弄人!
若她自己没什么本事,即便这周围有高人护持,那也不必怕。只要他抓住这个女娃娃,那高人肯定也会顾忌。
方才给凉溪吓傻了,脑筋一动,这头领的心跳才恢复正常。但那掉落在脚边断掉的判官笔,还是令他惶然。给自己做了几百遍心理建设,见凉溪并没有任何防备,他突然双手成爪,抓向凉溪的双肩。
“砰!”
歹人头领可没有翟少侠和他师兄那么好的运气,手刚刚碰到凉溪,他整个人就被震开去。之前被翟少侠印了两掌,他已受了内伤。这一下抵不过凉溪符箓盾弹出来的力量,人直接倒飞出去,还好死不死一头撞在了院门边上。
凉溪看着都觉得他可怜,又走近两步,道:“大叔,你这是何必呢?”
用内力去硬扛那股劲力,又触动了伤势,歹人头领喷出一口血来,立刻不再觉得凉溪没用了。知晓自己今晚是不能下山了,他靠在门边上,也不正眼看凉溪,只是粗粗地喘气。
“我只是想要跟你问一问卓公子的下落,又没有想要杀你,你何必如此?”
不杀他,怎么可能?这头领冷冷哼了一声,仍然不搭话。
凉溪本来还想逗他两句玩玩,见这人不理她,最后连眼睛都闭上了,她也没意思,回头叫金老爷子的那几个徒弟。
“能帮我将他拖到……隔壁院子里去吗?”
几个人立刻答应,尤其邰师兄答应的最快。上前来还没有抬人,先对凉溪深深弯腰:“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另外几人也都立即相谢,只是在称呼上十分纠结。叫前辈吧,叫不出口。叫姑娘吧,怎么会有点冒犯到人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