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转为暴雨,下了三天三夜,直到此刻也未曾停歇。
这个时间应该是未申时交接,下午,但这层云之下白天晚上其实也没什么大的差别了。
雨雾中辨不得向,胡为用也就只好沿着路尽快的走。身上厚实的箬笠其实并起不到多少防雨的作用,聊胜于无吧。
“这鬼天气。”胡为用骂了一句,脸上却带着些笑意。
身上冷,心头却热。
朝歌城应该不远了,诚王爷许给他这个胡师爷的远大前途也就在眼前了,他当然欢喜。
四周一片漆黑,远远忽然看见几点模糊的光亮,似有灯火人家,胡为用不禁又加快了脚步。
山坳神厨果然见了几间房屋,有些破败的样子,但窗格完好,应该不是废宅。走到近前处隐约闻到些草药味道。。。
“药房?”胡为用左右看看,这荒山野岭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谁开了这么间药房?真有那病人送到这儿来估计也咽了气:“应该是主人家在熬药吧?”
用力拍了拍门,半晌无人应答,胡为用皱了皱眉,叫了一声:“失礼。”便推门走了进去。
看这屋里的布局,柜台,药格,泥炉,桌椅,竟还真是一处药铺。
桌上地上都积着厚厚的灰尘,明应该是空置已久,并无人居住。桌上、柜台上的几盏油灯亮着,借着这点点灯光细看,地上有些零星的脚印。看来应该是有人先他一步到此点了油灯,只是如今不知哪里去了。
虽然感觉有些瘆得慌,但这般田地哪有那许多讲究,能遮风挡雨就不错了。胡为用大着胆子走进去,将桌边木椅上的灰尘扫了扫,将行李放到桌上。
喘息了片刻,又将泥炉上的铜壶拎着接了些雨水,点燃火炉,准备烧些热水暖身。
每当这些出力的时候,胡为用心中就不免有些懊悔,不该为了省那几个银子而孤身上路,带上一个书童伴当就好了。不过这话归,打从金陵出来一路上他也路过了不少城镇,可到了此刻还是自己一个人,白了,还是为了省银子。贫苦人家出身,跌跌撞撞的当上了一个师爷,拼了半条命得了诚王的一瞥眼,前途有望,但骨子里的节俭或者吝啬却改不了的。
哎呦,荒山野岭的可别遇上什么强人了。胡为用脑子里胡思乱想,这诡异的气氛下却有些害怕起来。
“大哥!好像有人?”
“有人怕什么,进去看看再。”
雨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胡为用抬头看,只见两个身披箬笠的汉子走了进来。身上倒没带什么武器家伙,各背了一个包袱。看面相老实憨厚,不像强人,更像是行商贩或者农夫?
“商贩农夫如何跑到这里来了?”胡为用心下嘀咕,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当先站起身来:“在下非是此间主人,也是借过避雨而已,两位兄台自便便是。”
“额。。。好好。”两个汉子似乎迟疑了一下,脸上似乎有些警惕,对视一眼后点点头,搬了两把椅子到屋子靠墙些的位置坐下。
水开了,胡为用到柜台下边儿翻了翻,找到一摞子碗。想了想,把这些碗都放在柜台上,自己拿了一个倒了热水回道桌上慢饮。那两个汉子其中一个起身过来也拿了两个碗倒了热水。
时间过去大概两炷香的功夫,屋子里渐渐有了些热气。
那两个汉子声的交谈着,胡为用不欲听闻,不过屋子就这么大,两个汉子的声音似乎天生就粗犷些,他不听不听的也听了不少。而且他们的都是些京中左右的新鲜事,看来是从京中出来的,所以胡为用也就悄然的听了起来。
“那太白楼倒是可惜了,听里边儿的太白醉可是老好喝了。”
“别想了,以前是没钱,现在那掌柜的听直接就压死了,有钱也没处买了。”那汉子抿了一口热水,唏嘘中带着疑惑:“都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这可倒好,先是太白楼莫名其妙的倒了,死了十来个,伤了十来个,也没个法,然后扶桑国的使团听也被人给劫了,一个活口没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是。”
“还是大哥你脑子转的快,咱们前脚溜出来,后脚京城就锁了。听厂和六扇门锦衣卫啥的都疯了,逮谁抓谁,见谁咬谁,连那半掩门儿的买卖都不敢做了。”
“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回头中了头。。。”
“嘘!”两人忽然同时看向一旁的胡为用,眼神不善了起来。
胡为用心下紧张,面上不动声色。这时候什么做什么都会让对起疑,而且从对的言行中不难看出,虽然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但也不会是什么良民就是了。
等了片刻,装作感受到对目光的样子,胡为用抬头疑惑的回望:“两位兄台有什么事情吗?”
“额。。。没事没事。”其中一个心虚的摇头,另一个眯了眯眼睛,想了想,试探道:“这荒郊野岭的怎么开出了这么个药铺,兄台可知道什。。。”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屋外传来一阵叩门声,屋里三人不觉都吓了一跳。
胡为用吓一跳只是身子一抖,不过那两个却把手下意识的摸进身旁包袱里。
是要掏家伙?还是想护着什么?
胡为用深吸一口气,定定心神,高声道:“主人家不在,此间只是三个避雨的行人,请进。”
屋门“吱扭”一声被推开,电光一闪,细高挑的身影,显得有些阴森可怖,再细看,却是一个姑娘,目光清冷,箬笠下一身黄绢衣裳被雨水打湿,显得有些狼狈,只是脑后露出三个剑柄火光下影影超超似乎一红一白一黑。
“大哥,女的女的。”一个汉子悄声嘀咕道。
“闭嘴。”另一个狠狠的咧了同伴一眼:“没看人家背着家伙呢?”
“不定。。。”
“闭嘴!”
这时那姑娘已自顾自的在胡为用的对面坐下,目光在胡为用的脸上扫了一下,但在胡为用看来,那目光就好像是看的一件死物一般了无生气。
“看来这才不是个善茬。”胡为用抹了抹自己唇上的八字胡,心中暗道:“也好,多了这个姑娘,那两个好歹就不会轻举妄动。就这么静静地,静静地,直到雨停了就好,就好。”
胡为用从书篓心里中拿出一书一边胡乱的翻看,一边祈祷。
不过这当然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若是无事,如何能引得六扇门黄衣人屠在这雨夜莅临?
“出来吧,中了厂刘芝麻的葵花劲还能跑到这儿已经出乎了某家的预料,不过也就到这儿了。再跑下去不用某家出手你自己就得经脉爆裂而亡。”
黄千凝的声音不似她的面容一般清冷,倒有些男孩子般的低沉沙哑,胡为用心中不由惋惜。不过旋即想到她口中所,心中又是一惊。
什么葵花劲,什么经脉爆裂他倒是完不懂,不过厂刘芝麻的名字他可是听过。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虽然这姑娘喊得人还没出来,不过为了自家性命计较,胡为用还是把书篓一抱,往柜台后边躲去。
“不出来吗?”黄千凝皱了皱眉,并指作剑,向着边儿墙上猛然一点,只听“咚”然一声,墙上出现一个拳头大的洞,紧接着又“轰”的一声,炸开一个大洞,整个屋子都随之晃了三晃。
“阴魂不散,你就这么想死?”又走进来一个姑娘,胡为用躲在柜台后看了一眼随后又赶紧蹲下。
“职责所在。”黄千凝站起身,抬手握住了背后白色的剑柄,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最后拔出来的却是那把红色剑柄的剑,剑身亦是一片赤红。随着这赤剑出鞘,整个屋子里似乎都多了三分暖意。
“若你胜之时,某家当用月咏与尔一决。但尔此时即已身受重伤,此三千流火当已足用。只是刀剑无眼,虽然上命要留你活口,但若有万一却也天意。劝尔还是珍惜自家性命,束手就擒。”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不开便败,非是我杜桃枝所为。”微微侧颈,那桃枝形状的纹身似乎有些光华流转其中。
“得罪。”黄千凝低叹一声,随后仗剑便刺。
赤红的剑身映照屋内火光,伴着墙上破洞中呼啸而入的风雨雷电,直如一条火龙般上下飞舞。
杜桃枝赤手空拳,凭一双肉掌与之相抗,脚步略显踉跄,应对的颇为吃力。
不过似乎黄千凝已是留了手,剑招笼罩杜桃枝周身上下却并无建树,看来心中还是存着迫其力尽而降的打算。
两个人姑娘在这里打的天昏地暗,柜台后胡为用瑟瑟发抖的不敢露头。另一头墙边的两个汉子处境却是有些尴尬了。
刚才脑子里过得那些个可笑的念头就不用提了,如今还是想着怎么保住命要紧,万一一会儿打到这边儿来,看那个架势,只怕是躲都没处躲。
于是两人对视一眼,颇为默契的抱起包袱,贴着墙壁向着门口蹭去。
他们也是想的明白,左右还有几间房,料也没人,去那边儿躲躲就是,反正就是为了避雨,有个顶不就成了?
一步两步,一步两步,眼瞅着就到了门口逃出生天,却忽然。。。
“别吵,别吵!”
“杀人犯法的知道吗?”
“不关你的事,我现在就想先找点儿吃喝填饱肚子。”
“闭嘴!”
门口话的听声音是一个年轻人,也只有这一个年轻人,自言自语的好像一个疯子。脸上身上是雨水滋泥,衣衫破烂的不行,光着脚,也没什么行礼包袱之类的杂物随身。
一个年纪轻轻的疯子乞丐。
两人对视一眼,也不管那许多,只嫌这疯乞丐挡路碍眼,便撞了出去。
门就这么大,三个人对着走,自然是要撞到一起的。
“心!”疯乞丐惊呼道。
只听“嘭嘭”两声过后。。。
那边儿黄千凝和杜桃枝斗得难分难解,虽听到门口有响动,却都不敢分心他顾。翻翻滚滚百十招过后,终是杜桃枝伤重在身,力有不逮,辗转间漏了一个破绽出来。
“看剑!”
黄千凝举剑刺向杜桃枝的左肩处,用了十分力道。若这一剑刺实,怕不要把杜桃枝给钉到地上去。
“哼。”自知无有幸理,杜桃枝双掌齐推,轰向黄千凝的胸腹只间,却是存了同归于尽的心思,但其实两人都知道,这只是徒然而已。
终究剑要长上三尺,最后结果不过杜桃枝中剑倒地而黄千凝轻伤而已。
然而。。。
“嘭!”漫天血肉纷飞。
“啊!”三千流火穿心而过,惨叫声戛然而止。
“呃。。。。。。”黄千凝和杜桃枝都是一愣,随后缓缓转头看向门口处。
“那个。。。嗯。。。我提醒过他们了,他们不听,可不怨我吧。。。”年轻的疯乞丐挠挠头,似乎有些苦恼,为难,还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有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