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心老人梦成真,一手揽着自己的亡妻,一手轻轻拍着早逝的儿子的头顶,看着那少年和盐帮的一众离去。
风雨重又落了下来,几间屋子少了一间,地上横竖不知多少的尸体横陈。
“我以为你会留下他们,怕打不过?”阴黑云一边着,一边走到了近前。面目上的血肉一番蠕动后,没有了先前那副活尸的形象,也不是更早以前那副老干尸的样子,而是一个翩翩公子的形象,剑眉星目,丰神俊朗:“那黄千凝硬抗了嫂子那一记死光,就算还有事,也不过强弩之末。”
“叶向高倒了,老夫岂会怕他们。若是力出手,就算那神秘少年事再大,境界不够,终归只是猴戏。”
“那是。。。怕了盐帮和六扇门的势力?”
“怕谁?咱们鬼舍独战天下,虽败多胜少,但何曾怕过?”
“那我可不明白了。”阴黑云皱着眉头:“不死之血,鬼道圣品,一直是传中的西。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想来肯定是有莫大的好处,不定能炼出尸王或者什么先天法宝?这你也能放过?你真信回头你去要人,盐帮还会交给你?”
“唉。”梦成真此时一叹,却没有了先前那副狂傲怪诞的邪魔气象,倒只似一个寻常的老者:“咱们同是鬼道中人,你虽然只是外门长老,但也是炼尸一道的传承?”
“不错。”
“那你应该知道咱们炼尸一道的终极?”
“你是尸神旱魃?”阴黑云不明所以,不知这梦成真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
“尸神旱魃。得五行之尸合而炼之。办法人人都知道,但为何从来没有人炼出来呢?”梦正真又问道。
“老仙你这却是明知故问了。不旱魃,五行尸想要寻一个都是难如登天,何况还要找五个?”
“不五个,难道以鬼舍千年传承连一个都找不到?”
“这。。。”阴黑云无法回答,拱手道:“还请老仙赐教。”
“因为四象大锁。”梦成真低声回道,目露思索之色:“难道佛地寺出了变故?”
“四象大锁?佛地寺?”阴黑云还想再问,却见梦正真摆摆手,面露疲惫之色:“不了,不了,若是与你我有关,舍主自然会有法旨传下。”
另一边,左升打头,徐千山殿后,中间盐帮最后活下来的七个汉子背着四个病号冒雨急奔。一路马不停蹄,行了能有十里远近,才稍稍放缓了脚步。
“应该没事了吧?”
“现在还没有追来,应该就是没事了。”
听着左升和徐千山的对话,胡为用不由奇道:“什么没事了?谁要追咱们?”
在胡为用的心里,刚才最后那一幕,徐千山如帝王一般气势如虹,得百鬼朝拜,那便是在场拳头最大的一个。那时候若是换成自己,少不得要拿捏一番,最起码也应该要一间房好好休息下,再让对送点儿吃食上来?
胡为用的所思所想两人一看便知。左升一生狂傲,想让他服软认怂那是绝无可能,于是便不愿解释。徐千山开口道:“古。。。大哥有所不知,才那般场景,三才天地人咱们一样不占,真要发起狠来,这位大姐使不上劲儿。。。”
“我姓黄。”黄千凝被人背着,声音有气无力,但透着一股倔强。
“哦哦,黄。”徐千山点头:“这位黄大姐使不上劲儿,能拼一下的就是我和左大哥。最后的结果只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可能?”
“我们一起死。”
“或者?”
“我们俩跑了,你们都得死。”
“左某不会跑。”左升冷哼一声,对于会死他倒是没有反驳,也就算是默认了。
“这样啊。。。”胡为用一阵后怕,沉默片刻,又问道:“那我看刚才那老怪物招出来的那些尸体都向公子跪拜是。。。”
听胡为用提起这茬,左升也来了兴致:“是啊兄弟,你是怎么做到的?鬼舍术法号称无数,但总的还是分为炼尸炼魂两道。据朝开国之初太祖皇帝发大军联合天地人三派围剿鬼舍,最后也因着鬼舍的尸潮而成了个不分胜负。当时要是你在,不得鬼舍都到不了今天。”
“嗯。。。三言两语还真是不明白,回头有机会再与左大哥细吧。”徐千山回道。
“哦,也好,此时确实不是时候。”徐千山明显的推托之词,左升一个老江湖自然一听便知。江湖上打听别人功法法门就是忌讳,自己一问,对既然不愿他也就不会再追。
走了不知多远,眼见得头顶的风雨终于慢慢消散,最后重建天光时,远处遥遥的已经可以看到一座城池。
“虞城?”左升眼尖,看到了城门上的牌子:“这一路乱行,不想竟然走岔了道。”
徐千山问道:“那我们现在这是在。。。”
左升思索了一下,回道:“我们来是要过金陵下松江府。但现在看到虞城,却是走到扬州这边来了。过了虞城,再走几十里便是扬州。也好,将养一番,然后由扬州乘船行水路,时间当也差不太多。”
左升三言两语定下了形成,徐千山和胡为用自然不会反对,剩下的要不是盐帮的人,要不一个个都昏迷不醒的连话都不了。
城分大,虞城虽是一座城,不过只是一座县城,守卫查验也不如何森严,守门的兵丁在旁边儿带看不看的甚是懈怠,除非是那种看着油水丰足的商队镖局要进,否则一般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左升这一行看着奇形怪状,但递了银子上去,自然也就万事大吉。
“进城老实点儿,否则有你们好看的。”守城的兵丁拿了银子还恶狠狠地,却是不会做生意。
“自然。”左升也没给什么好脸,回头正要招呼众人进城,却看到徐千山在城门口墙上的一张告示前驻足,便走了过去。
“左大哥。”
“嗯。。。”左升眼睛扫了几下,笑道:“先前金陵死了千把人,原以为那徐千山是个如何的了得,不想还是敌不过朝廷。”
“呵呵,呵呵。”徐千山尬笑以回。
告示上写的就只是一个简单的通告,大概意思的朝廷将不久前在金陵做下大案的恶徒徐千山已经法办,死无尸,警告江湖匪类邪修不要与朝廷作对云云。
“死了也好。”徐千山心下嘀咕:“这样我又算是个良民了吧?就是不知道玄衣他知不知道。话我这算什么?借尸还魂还是轮回转世?好像还是借尸还魂更贴切些。是老爹的手笔吗?大概是吧。。。不过老爹你这么厉害,咋还干这锦衣夜行的事儿,直接站出来给我撑个腰多好?”
徐千山一路走,一路的胡思乱想,脸上的神色也就有几分显露。
旁人没有注意,胡为用却看到了,故意放慢脚步来到徐千山的身旁:“公子?徐公子?”
“啊啊?”徐千山反应了一下。
“有心事?”
“没什么。。。有些事儿没想通而已。”徐千山回道。
“其实胡某也有些事情不太明白,需要向公子请教。”胡为用眼神往前边左升那一瞟,低声道:“待会儿到了客栈,还请公子不吝赐教。”
“哦哦,没问题。”
从进城走到现在,沿途经过了两处客栈,一家医馆,左升都没有驻足。徐千山和胡为用心中奇怪,但也没多问,只以为是左升嫌弃客栈简陋或者信不过地的大夫。
不曾想,又过了两条街,最后左升竟然在一家妓馆门前停下了。
“这是。。。”徐千山“经历”不够丰富还没反应过来,胡为用吃过见过,心下奇道:“就咱们这一堆伤残,还有心思干那事儿?就算有心思,身体也不允许啊?”
左升回头道:“几位稍等,左某去去便回。”罢,一人当先便走了进去。
妓馆的买卖一般是傍晚黄昏才开始,这大中午的虽然是开张,但也没客人,大茶壶和龟公都在里边儿有一搭没一搭的收拾。此时见人进来都是一愣,赶紧迎了上来:“这位爷您来的可真早,可有相熟的姑娘,或者。。。”
“叫老鸨出来,就风自海上来。”左升罢,便在角落处一张桌子旁坐下,闭目不语。
“这。。。”龟公和大茶壶互相对视一眼。毕竟是做这伺候人的行当,虽然不知道这客人的是什么,但指名道姓的要见老鸨子,而且看架势像是个厉害角色,也不敢得罪。于是大茶壶那边去端茶来伺候,龟公弯腰告了一声“爷您少坐”便奔楼上去了。
不一时只闻一阵脂粉香气扑鼻。左升睁眼看,只见楼上走下来一个矮胖的妇人,一身花花绿绿,满脸的堆笑,脑门上就差写上:“我是老鸨”这四个字儿了。
老鸨子姓张,此时下得楼来随着龟公所指看到左升,赶紧几步走了过来:“哎呦~爷,您可久不来了,可想死老身了。”
“久违了。”左升点点头:“有几位朋友随左某一起来的,妈妈可便安排一下?”
“开门迎客,有什么不便的,您且招呼那几位进来随老身上楼去吧?”
“好。”左升起身出门招呼几人进来。老鸨子安排了几间房将众人安顿下来,随后吩咐龟公和大茶壶:“把门板上上,就咱云楼被一大人物包了,要关张七日。”
“这。。。张妈妈。”龟公提醒道:“明日县令是要请个大人物来的,您也应允了,现在若是关张。。。县令那边儿不好交代啊?”
“额。。。瞧我这脑子。”张妈妈拍拍脑袋,想了想,吩咐道:“你们先把门板上上,总之今晚咱们不接客。明天的事儿我再安排。”
“好嘞。”龟公和大茶壶答应一声。
“慢着!”张妈妈眯着眼压低了声音:“嘴巴严实点儿,不然会招祸!”
“张妈妈放心。”
眼看着两人下了楼,张妈妈眯了眯眼,随后推门进了一间房去。
屋中左升刚把叶向高放到床上盖好被,听到张妈妈进来,转头笑道:“猜到了?”
张妈妈抱拳拱手:“属下玄武堂张云,参见清风使。”
盐帮帮主之下有清风明月二使者,再下则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堂,各自职司不同。其中玄武堂便是主司情报传递,张云在玄武堂算是最底层一级,与左升这位清风使者地位相差悬殊,自然要持礼听命。
左升所问的那句“猜到了”,问的却不是张云是否猜到自己的身份。自己那句“风从海上来”便已经算是报上了身份,张云若是还不知道自己是谁那就成笑话了。所以这句“猜到了”问的却是张云是否猜到了叶向高的身份。
能让左升这个清风使者心伺候,亲自看护的人。。。张云只能想到一个,不过又有些不敢相信,于是便避而不答。
“你很聪明。”左升点点头,又问道:“这虞城中的大夫,谁的医术最高明?”
“这。。。”张云偷眼看看床上叶向高,面如金纸,胸膛起伏几近于无,无奈道:“不瞒清风使,城县,一般个伤寒杂病还好,但若要谁医术高明。。。属下确实没什么人物推荐。”
“料也如此。”左升冷哼一声:“那你发一道帖去扬州分舵,让他们抓紧派一个高明些的大夫过来,顺便再去搜集些人参和首乌来。”
“属下遵命。”张云点头应诺,转身便要出去。只是走了两步,却又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面色有些犹豫,又有些惶恐惊骇。
“怎么?”
“回清风使者,人参首乌倒还好,不过发帖去扬州恐怕。。。。”见左升面色不虞,张云咬了咬牙,最后跪倒在地:“属下不敢隐瞒清风使者,盐帮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