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以一江春水来比喻这天地间的一切,那虚无缥缈的天道便如岸边垂钓的那个面无表情的渔人,芸芸众生便如这水中的游鱼河虾。渔人偶尔兴之所至,撒下一捧饵食是福,垂下一钩便是祸。
而所谓的“天地大锁”,便是以无上的神通将因果改写。
同样以这一江春水为例,便好比有人强行将游鱼捞出了池子,扔到了外边去。如此一来,池子里的一切便与这已经离去的鱼儿无关,而对于剩下来的那些只有七秒记忆的鱼儿来,对于这位离去的同类的认知也同时被改写。
“爹,您回来了?”铁飞鹰迎了上去,伸手为铁布衣脱下外套,见父亲神色不悦,想了想,问道:“圣上又催您了?”
“嗯。”铁布衣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走到桌旁坐下,手在桌上拍了拍,苦笑道:“扶桑国使团在京郊被截杀,现场无一个活口。从你那两个师兄的话还有这几日的调查来看,凶手哪怕不是厂的人,厂也必然是脱不了干系的。
而刘芝麻那人行事从来一心奉上,扶桑与他八竿子打不着,他做这事儿肯定是奉了圣上的意思。结果现在呢,圣上催我六扇门破案,厂和锦衣卫在旁边儿站着看热闹。。。”
“前边朝廷还大张旗鼓的准备迎接使团一应礼仪,听曹吉祥可是放了血的,后脚又把人家使团给灭了。事儿他们干了,锅却扔给咱们,也太欺负人了。”铁飞鹰嘴里边碎碎念,一边斟了一杯茶给铁布衣敬上:“要不您就和刘芝麻摊牌呗,他要打死不咱们就和皇上撂了。”
“净没用的废话。”铁布衣也知道儿子是胡八道给自己宽心,喝了一口茶,目露思索之色:“我也与刘芝麻私下里明暗问了几遭,可他却也是一问三不知。”
“装的!绝对是装的!”
“不一定。”相对于铁飞鹰的斩钉截铁,铁布衣却显得游移不定:“他心机深沉不假,可你老子我吃的是查案缉盗的饭,真话假话听个前三句就能猜个**?看他的样子。。。就好像真的不知道一样,有或者知道。。。却又不知道。。。感觉很怪。。。这才是最令我费解的地。”
“等两位师兄回来吧,或许能有些消息。总归在现场撞到了那陆川,他肯定知道点儿什么。”
“希望吧,衙门里今日可有什么事儿?你的身体如何了?”铁布衣叹了一口气,将话风一转,与儿子闲聊了起来。
其实让铁布衣皱眉的事儿并不止是扶桑使团被截一案,还有一桩缘由却没有与铁飞鹰,也不知道怎么,而且就算了大概他也是听不懂的。
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不是身体上,也不是神上,难以名状,但就好像是缺了什么西。
铁布衣很确定自己的感觉,毕竟武道境界是深,对于这种直觉的体会也就是深切。很多事不需要解释,你觉得它是,它也就是了。
而且他相信这种感觉不止他一个人有,刘芝麻应该也是一样的。刚才与儿子话,言语间一时难以描述,实际上刘芝麻给他的感觉,对于这扶桑使团被劫杀一案,好像是刘芝麻知道是厂做的,可又不确定,又或者确定,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了这个令。。。
父子两人在这儿闲聊着,一刻钟的功夫,一壶茶见了底,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何事?”
门外的捕快回话道:“回大人的话,才收到江南传来的消息,与盐帮有关。函子加了红印,还请大人过目。”
“知道了。”铁布衣站起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叶向高搞什么名堂?”
“也不一定和咱们有关呢?”铁飞鹰笑道。
。。。。。。
“你什么?!”为了不惊扰床上的叶向高,左升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其中的惊怒却是难以遮掩:“你可知道你在什么!”
“属下不敢妄言。”张云惶然道:“七日来总舵陆续送来三条消息,先少帮主发疯,将帮主给伤了,随后又您趁帮主伤重就。。。最后又明月使力挽狂澜将您给。。。”
“所以如今总舵中是他这位大英雄张月明话事喽?”左升气极反笑。
“属下不知,属下原对此事也是将信将疑,但位卑言轻,不敢多言。如今见的清风使在此,知此事有蹊跷。”
左升又问道:“帮中上下如何反应?四象堂主又如何分?”
“属下。。。不知。”
“你不知道?”左升一探手,五指抓在了张云的颈嗓咽喉,再一叫力,张云便只有脚尖略微点地:“你可想清楚了,他张月明远在天边,我左升近在眼前。你若不识好歹可便是与自己的性命作对了。”
“属。。。下。。。不敢。。。”张云艰难道,却不敢挣扎。
“谅你也不敢。”左升一松手,张云跌坐在地。左升移步来到桌旁,就着桌上的笔墨刷刷点点写了几行字:“既然出了事,扬州那边就先不要联络了。这纸上这几味药你抓紧去收来,心些,不要被旁人知道。”
张云接过药单,并未立时离去。左升见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皱眉道:“怎么?还有什么坏消息不成?”
“回清风使,属下确有一桩难事。”张云瑟瑟道:“这虞城的县令包下了属下这云间明日的生意,是要请一个大人物。如今您来了,县令那边儿属下不太好交代。”
“一个县令算的什么,又能请得什么大人物。”左升嗤笑一声,但想了想,又道:“算了,毕竟我现在不宜显露行迹。你这开青楼的突然关张也容易惹人起疑。明日你照常便是,只要别让人进这几间屋子即可,我们自然不会出去给你添麻烦。”
待到张云出去把门关上,左升静默良久,忽然一叹:“帮主啊帮主。属下早便过张月明有异心,您却不信,现在这当口您伤重在身,却如何是好。。。”
突然,只听床上叶升开口,声音斩钉截铁:“他不会!”
。。。。。。
隔壁屋子里,黄千凝在床上盘膝而坐,面色忽青忽红,专心疗伤。从进到这屋子到现在,时间已过去两炷香的功夫。
“没用。”徐千山的识海中,恶念生忽然道。
“什么没用?”徐千山问道。
“这女娃娃硬接了那孽魄的一记死光,浑身经脉十断七八,这种伤势可不是她一个人胡乱运功便能治好的。”
“那怎么才能治好?”
“三个办法。”恶念生笑道:“你给她喝一口你的血,将她由人化尸,一身武功自然废了,但却另得一番神通造化;或者找一个功力奇高之人与其互助,阴阳循环打通经脉;再或者有灵丹妙药能为其重续生机。”
“这样啊。。。”徐千山犹豫了一下。
恶念生所的这三个法,第一个他能办,但感觉恶念生不怀好意,里边儿肯定有别的后果,还是不予考虑,功力奇高之人,左升应该不算,叶向高自己也是重伤,更做不得数。至于灵丹妙药。。。
“生生造化丹算吗?”
“算,当然算。”恶念生冷笑:“如果你能在七日内跑去昆仑首阳山求得一颗生生造化丹在跑回来给她服下,那真是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那个。。。可能也不用这么麻烦。”徐千山回道:“其实生生造化丹的丹所用药材并不如何珍奇,市面上是买的到的。只不过其中需要一样特别的丹引,所以才使其难以成丹。”
“你知道生生造化丹的丹?!”恶念生惊了。
“人家上杆子送的。”徐千山也不多做解释。
关于生生造化丹,徐千山倒没有谎。从谭棉花给的丹上来,上面大多的药材都是常见的,顶多人参雪莲一类的稍微贵了一些,但舍下银子来稍微差不多的大药铺一般也是有存货的。只是炼制起来却有一桩麻烦,需要一善魂、一恶魄。
这两个西徐千山是知道的。
人死后魂魄离体,大多存世七日后便会消散。
所谓的消散,书上法有两种,一是归于九幽阴司,另一种法是彻底消散,轮回转世,到底哪个法是对的,徐千山也不知道。曾经试过招那些凝视的魂魄来问,但每每问到关于阴司地府一类“神仙事”的时候,这些鬼混就好像是被抹了记忆一样一问三不知。
而魂魄若想七日不散,成鬼作怪,要不然便是生前执念太深,不得解脱,又或者死时含冤受屈,死状惨烈。
徐千山记得莫问曾魂魄成鬼还有第三种法,与什么“愿力”相关,但具体莫问却没与他细。
炼制生生造化丹所需的善魂和恶魄的便是鬼的两种形态。
若鬼能得超度,或者放下执念甘愿往生,那便是善魂。
若此鬼存世百年而怨气难消,则为恶魄。
“那好了。”恶念生道:“你去练一颗生生造化丹给这女娃娃服下,什么伤也都好了。”
恶念生语气不悦,也不知为何。
“也没那么简单。。。时间上可能就不太充裕。”徐千山无奈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有倒是有。”恶念生幽幽道:“不过老夫又为何要告诉你?”
“额。。。”
这一句话却把徐千山给问住了。先前一路行来,这恶念生也算是帮了自己不少的忙,潜意识里便将其做了一个倚靠。如今对突然一问,将彼此的默契给打破了。
“老夫可不是自愿跑来你这身子里住的,而是被流放来的。准确的,你这身子便像是一座为老夫量身打造的监牢,而你便是这监牢的牢头。老夫心情好了便指点你几句,心情不好了便不鸟你。你每每遇到难题便来问询老夫,如今老夫心情又不好了,偏不帮你。”
听了恶念生这番话,徐千山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试探问道:“前辈,您既然我这身子是您的牢房,我便如那牢头狱卒,那不知。。。可有办法放您出来?”
“子。。。你真的很聪明。”恶念生叹了一声,缓缓道:“放老夫出去的办法确实有,不过凭现在的你还做不到。老夫想要你一个承诺,只要你答应了,以后不论何事,老夫都会尽力助你,如何?”
“前辈请讲。”
“当你能做到的时候,放老夫出去。”
“这。。。”徐千山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反问道:“前辈,您能您为何会被关在我的身体里吗?”
“你没有立刻答应老夫的要求,明你是个重承诺的人。”恶念生赞了一句,停了片刻,缓缓道:“其实老夫只是因为适合,而被拿来做了一件工具。应身死道消,却机缘巧合被关进了你的识海。你也不用想太多,老夫即使出去了也不会怎样,只是想找一个人做过一场,讨一个法,让他也尝尝身不由己的滋味罢了。”
“若您所言不虚,那我便答应您了。”徐千山应承道。
“一言为定。”
得了恶念生的指点,徐千山睁开眼睛,将屋子里另一张床上的那个疑为男人的女人打横抱了起来。
换了副身子,徐千山如今只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力气,再不想早先那般走几步都得喘一阵子,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你。。。你干什么?”黄千凝睁开眼,虚弱的问道。
“呐,黄大姐,我这可是为了给你疗伤。”徐千山一边将杜桃枝放到黄千凝的床上,一边解释道:“这杜桃枝以女子身修炼魔教的《乾坤磨》神功,一身阴阳之气旺盛远超常人,只是根基不稳,难以自控,所以一旦身体虚弱难以压制,便会现出异象。如今你中了那孽魄的一记死光,也是伤重难愈。如果你能以自身真气引导他体内的阴阳气运行周天再反哺自身,则你们俩的伤也都有了救,不然就只能一起等死了。”
徐千山终于将杜桃枝在黄千凝的对面盘膝摆好,随后举着杜桃枝的双手笑道:“一起活还是一起死,就不用我来多了吧?”
黄千凝看着徐千山,冷哼了一声,将双手与杜桃枝的双手对上:“为某家护法。”
“自然。”徐千山笑着点头答应。
正此时,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徐公子开门,古兄有事想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