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赢了,她在告诉我们就算她死了,她也能赢。”清冷的宫殿,冰鸢寂寞如雪。
“她成熟了,她再也不是那个一言不合就拿着刀,与世界为敌的人了。”妖狐狸冰魄感慨。
“哥,我们该怎么办?”冰鸢问。
“鸢儿,作为一个哥哥,慕云湛是不合格的,他优柔寡断,心慈手软,不但害了倾城走上不归路,也害了沉衡受尽磨难,所以你走吧,现在妖族的事情由我来扛,我不想当一个不合格的哥哥了,你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吧,去喜欢你喜欢的人吧。”冰魄道。
“他不喜欢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我们妖族的魔咒不就是我们喜欢的人永远不会爱上我们吗?”
“既然知道,当年何必还要上当?”
“我心甘啊。”
“那就不要后悔。”
“我不悔。”冰鸢笑道。
他们妖族的魔咒,就是喜欢上一个人,便会不由自主的不择任何手段,也要把他绑在自己身边,哪怕明知道那个人永远不会喜欢她,永远不会爱她。
上一代妖皇冰玚如此,她的姑姑冰璃如此,她的哥哥冰魄如此,她也如此。
当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是她就是喜欢上了他。
他知道她喜欢他,所以他选择欺骗,欺骗她嫁给他。
虽然明知道是假的,可是她愿意相信那个假话是真的。
当年凤天羽对冰玚,我永远不会爱上你,永远不会。
当年沉夜对冰璃,我可以迎娶你,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位置,我可以不去爱我爱的人,可是你要知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天下。
当年慕倾城对她哥哥,要想她嫁给妖皇,除非她死。
她死了,在她嫁给冰魄的时候心如死灰。
但是他对她了什么?
他他日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他我喜欢你,嫁给我吧,从此以后我的身边只有你一个人。
他不知道妖族魔咒的,他起谎来认真的样子,真的让她如同着了魔一样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从来没有人和他们妖族过这样的假话,从来没有。
只有他对她了,只有他愿意对她喜欢她这样的假话。
所以她明知道他不爱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嫁给了他。
她成了他的妻子,他与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没错,他就像招待远客人的一样,例行公事的对她嘘寒问暖,例行公事的陪她喝茶聊天,例行公事的和她恩恩爱爱出现在众人面前,然后与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见过他有多么宠爱他妹妹的,她见过他妹妹与他那般不分你我的相处式的。
她见过他每天对着月亮担忧,惆怅他那个从来不听话的妹妹,每天都控制不住自己给他妹妹提笔写信,但每每写完以后,又落寞的收起来,从来没有寄出去过。
可是他何时那样对待过自己?他何时与她夫妻同心,不分你我,谁家夫妻过日子,会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但就算是这样的日子,也是他们妖族所有妖怪都羡慕的日子。
一个人哪怕没有真心,却依然愿意骗她,也是对她最好的恩赐吧,毕竟她拥有一份他们妖族从来没有过的爱情谎言。
十年,她与他平静的生活了十年。
这十年的时间里,虽然他从来没有为她画过眉,没有为她梳过妆,没有为她挑选过胭脂,甚至没有送过她一朵花,但是她每天早上醒来,每天晚上睡去,都能看到身边的他,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他会陪她吃每一餐饭,会陪她走每一段路,会在下雨的时候为她举起一把伞,会在寒冷的冬天为她披上一件衣,会在明月如霜的时候带着她游湖,他带她看过很多风景,殊不知她眼中最美的风景就是他。
十年来,他陪她春去秋来,陪她寒来暑往,却依然如他的名字一样,沉墨,沉默。
十年光阴匆匆而过,他们从来没有过争吵,从来没有闹过别扭,现如今想想,那是因为他只和她谈过风,谈过花,谈过雪,谈过月,从未谈过其他的事情。
比如他的妹妹,比如燕北落,比如楚国,比如妖族,他从来都是三缄其口,置身事外。
他的生活一直很简单,很寡淡,很安静。
他从来没有争权夺利过,他从来不会插手他们燕国任何事情,沉夜明明只有他一个儿子,却偏偏立了别人当太子,甚至有传言沉夜会传位给他妹妹,也从来没想过传位给他,因为他真正做到了无欲无求。
“生活对于我们来是什么?是一席地,一时蔬,一盏茶,一间房,足矣。”
他有一块地,他喜欢在那块地上种几席蔬菜,然后丰收的时候,带着她在那块地上的一间房中住上一段时间。
他们日日躺在摇椅上看花开花落,看云卷云舒,然后自给自足,采摘蔬菜,像普普通通的贫贱夫妻一样,日日茹素,然后吃到面带菜色,想拿他开荤为止。
她以为这样假装有爱情的日子会一直长久的走下去,她以为他会一直把她骗下去,然而那一年,好像忽然之间,一切都变了。
那一年慕云湛死了,他妹妹死了,燕北落死了,沉夜死了,燕家旧臣如炸了锅一样纷纷指责他们沉家,想要独占燕家打下来的大好江山,所以才会联手楚国慕家害死了燕家唯一传人燕北落。
只要燕北落死了,这燕国岂不是再也没办法改名换姓?
可是就凭你一个永远修行不了的普通人,可以撑得起这个国家吗?
你以为只要挡你的所有人都死了,你就能真的坐上九五之尊的宝座?
笑话,就算他们燕国再也不能物归原主,他们也不能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懂得种花种菜的书生低头。
树欲静而风不止,燕家旧臣中最有实力,最有心机薛家蠢蠢欲动,欲除掉他们沉家取而代之。
而他两手空空,手无寸铁,该如何反抗,如何自保?
其实这十年来,她不该在他云淡风轻的生活下不闻不问,她不该任由燕北落的燕氏家族实力来强大,强大到所有的人都只认燕家为主。
如蝗虫一般依附在燕家的这一群人,完不知道吃的谁家的饭,又造的谁家的反,反正是个个趾高气扬的压在他们头上,个个想要杀掉他们,直接改朝换代。
作为他的妻子,她怎么可以让人随意的欺负她的夫君?
他从来不知道那一段时间有多少个夜晚,又有多少人来刺杀他们,他只知道燕北落培养的一个又一个修行者消失了,就那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消失了。
从此以后燕国又没有了倚仗,从此以后燕国挡不住妖族,也挡不住楚国。
他很生气,他生气的大声责问她,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不给他们燕国留一丝希望,那可是他妹妹流血流泪争取而来的。
呵呵,是啊,那是那个女人站在大街上,拿着一把剑,用满身伤痕争取而来的。
那一年她驱逐了妖兽,让那些意气风发的男儿从新拿起了刀剑走进演武场,从新给了燕国希望。
可是她那时争取而来的西现在却想要他们的命,她如何不能还手?
她费尽心机除掉了所有反对他们的人,费尽心机的将他扶到了那个位置,然而他却毫不领情。
那是他第一次冲着她发脾气,然而她却没时间和他吵架,因为楚国发兵十万,逼近燕国边境。
这座江山,不能刚刚到了他的手里就失去,那他岂不是天下的罪人,天下的笑话?
所以她不顾他的反对,召唤了妖兽,拼尽力为他保住燕国。
可是他不喜欢,他不喜欢妖兽再一次踏进燕国,哪怕是为了他的江山。
所以他在她离开云泽城的时候,选了很多女人进宫,仿佛在昭告天下,他不喜欢什么妖族公主,他只是为了天下才娶的她。
如何能忍,如何能忍?
所以她大开杀戒,杀了他选进宫的所有女人。
“妖是妖,就算披着人皮,终究和人不一样。”
那一天她剑指向他,他却看着她冷冷的道。
然后他再也没有和她过一句话,哪怕是之前假意惺惺的嘘寒问暖。
“你你服个软,认个错,赔个不是,有什么了不起的?”
冰魄每一次来都是这么劝她的,可是让她承认错误?她哪里有错,她没有错,为什么要承认错误?
难道她要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把自己最心爱的人杀了之后,再召唤他们妖族同胞,为夫报仇?
难道寡妇报仇才显得更悲壮,更有道理,更不落人口舌?
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就算有这般道理,那也不是她的道理。
她做不到承认错误,她做不到委屈求,她做不到虚以委蛇,他虽然欺骗了她的感情,可是她做不到欺骗他。
哪怕她去什么风华楼那些女人如何讨好男人的事,她还是做不到。
为什么要她去讨好他,她堂堂妖族公主为什么要去讨好一个男人?
她哪里有错?
她最大的错误就是喜欢上了他,所以才事事为他着想,所以才会扶他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人。
可是在他眼里面,在他心里面,最重要的永远都是他那个妹妹。
他妹妹死了,他在一瞬间两鬓斑白,心如死灰,然后竟然萌生了将大好江山拱手相让的念头?
难道这个天下真的比不上一个死去的人?
在那一瞬间她特别痛恨他的妹妹,为什么那么喜欢多管闲事,为什么从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你知不知道你孤家寡人在异乡闯荡,家里有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你,惦念你,惦念你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暖,有没有惹事,惹了事谁挡在你面前?
他从捧在手心里的妹妹死了,他再也没必要伪装下去,所以一直到现在,在这清冷的宫殿中,他们彼此当对不存在。
可是他可以当她不存在,她怎么能当他不存在?
她是妖,所以可以无所不在。
她会在夜深人静的晚上,偷偷的站在他背后,默默的看着他,看着他拿起笔去画另外一个女人的容颜,看着他一颗一颗的眼泪落在那副画上,看着他唤着她的名字,一遍一遍的对不起。
这世间众生皆苦,究竟活着的人对不起死去的人,还是死去的人对不起活着的人?
后来终于有人告诉他,他的妹妹又活了,无忧无虑的活了,他仿佛也活过来一般。
可是他开始关心朝局了,这也意味着他开始争权夺利了,他开始想要把燕国所有的权利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他的妹妹铺一条回家的路。
可是争权夺利哪里有那么容易?
尤其是他将她当做仇敌的时候。
他想赶走妖兽,可是在薛家这座大山面前,他如同一只想要撼树的蚂蚁一般渺而卑微。
他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了,一次又一次被薛家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
他没有灵力,终究不如那个女人万分之一,终究帮她争不了权,夺不了利。
每一次失败,他都失声痛哭,如同一个孩子,可是为什么不求她呢?
他明知道只要他求她,只要他对她一句话,她就会义无反顾的帮他,帮他夺回权利,让任何人再也不敢轻视,无视他。
堂堂一个君主,竟然被人轻视,甚至被人无视,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他不知道她看到他这般模样有多心痛,他不知道她又为他亲手除掉了多少人,然后再也没有人敢轻视他,无视他了。
薛家对他毕恭毕敬,裴家对他毕恭毕敬,云泽城中所有的权贵都对他毕恭毕敬,可是他却依旧不理她,哪怕只是一个感激的眼神。
“鸢儿,你还是不懂人类的心思,他已经被人欺负到这个份上,倘若他再低声下气的来求你,那他作为男人的尊严也没有了,一个男人竟然要去求一个女人保护,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一天她的哥哥一语惊醒梦中人。
可是她若不保护,他活不下来的。
究竟性命重要,还是所谓的男人的脸面重要?
“士可杀不可辱,脸面对于男人来真的很重要,所以你就低一低头吧。”冰魄劝过很多次,可是每一次她都置若罔闻。
男人的脸面很重要,难不成她就合该低到尘埃里?
然而就算是他一直不理他,就算他们赌气堵了七年,她也不后悔认识他,嫁给他。
“既然不悔,那就去保护他,带他远离这个纷争的世界,等我给你们一座涂山。”冰魄笑了笑,道。
“涂山?”冰鸢眼睛似乎燃起了一道火焰。
那火焰是希望,是信仰,是那遥不可及的仙境。
他们是八尾狐狸,是只差一条尾巴就能一步登仙的妖神,他们的家乡来在涂山,可是巫妖大战之后,天罚他们去了那不见天日的极寒之地守坟。
他们妖狐在那暗无天日的地,守了多少年了,可是出现奇迹了吗?
没有,连太阳都没有的地,哪里会有奇迹?
他们为了那个渺无希望的奇迹枯守千年万年,终于等来了一个机会。
那应该是两千年前,有人给了他们妖狐一个回涂山的机会,可惜轩辕坟的三只大妖太急功近利,做下了无数丧尽天良丧心病狂的恶事,以至于前功尽弃,被人火烧轩辕坟,死了无数狐狸,只活下了冰玚和冰璃,和他们兄妹二人。
那一次后,他们希望成了绝望,他们被封印在冰天雪地之间苦苦度日,直到一百年前,他们的妖皇冰玚终于闯出了结界,来到人世间,妄图寻回涂山。
涂山是他们的家园,可惜他们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们的涂山找到了,只要我成功踏上青云巅,我们就不用再去守坟了。”
冰鸢静静的看着冰魄,仿佛觉得冰魄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遥远而又飘渺的幻觉。
想当年巫妖大战,就是因为周天星斗大阵与十二都天神煞大阵把涂山炸的分崩离析,所以他们妖狐才会联合鲲鹏盗走了河图洛书,才会受到如此惩罚。
这么多年来,上天每每训诫,便是他们妖族不知悔改……
不知悔改?他们家没了,到底是谁有错?
这么多年来,他们妖兽做梦都在想着能够找到涂山,找到他们为了热爱,为之奋斗,为之牺牲奉献而永不言悔的家园。
可是现在她的哥哥涂山找到了……
涂山真的找到了吗?
那么她要带他离开,哪怕他寻死觅活,她也要带他离开。
他曾经为了他妹妹剜了自己的心头血,所以他快油尽灯枯了。
可是只要找到涂山,他就有救了。
可以修炼出心头血的人是普通人吗?
他妹妹是天生仙骨,那么他又能普通到什么程度?
只要能够找到上古灵草,只要有仙界的上古灵草,他的心头血依旧可以修炼回来,他依旧可以活个千年万载。
涂山就是仙界,就是上古灵草所在之地,相比于涂山,人世间的这点灵气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