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笙回眸,灵犀和尚好像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站在她身边,眼睛一眨不眨,蕴含着无限欢喜。
倘若横星幽在这里,一定会他不是做梦娶媳妇,就是捡了狗头金。
和尚陷入欲念之中醒不过来,是要死在这里的。
“玉笙,这个和尚自己只见过两个女人,一个是别惊雨,一个是你,别惊雨太粗鄙,他肯定不会喜欢,那么你他心底有没有对你有一丝念想?要知道,他今天在那么多人面前装傻充愣,想要和你扯上点什么关系。”
“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可窥探的秘密,每个人都被自己的秘密折磨的夜不能寐,这世间最有意思的事情,就是看着你们人类,沉沦欲海,无法自拔。”
“所以玉笙,你猜他看到了什么?是看到了你在唱歌,在跳舞,还是在脱衣服……”
王尊捋着兔子毛,站在灵犀和尚面前,仔细看着那一双眼睛,仿佛想要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西,狡黠的笑问。
“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人心中欲海不过是名利美色,求而不得,所以他看到什么都不奇怪,红粉骷髅,大欢喜之后是大寂灭,人生一世弹指一瞬,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玉笙面不改色的念起金刚经。
灵犀和尚沉在自己欲念之中,谁也没有办法帮他走出来,唯有金刚雷喝,破一切欲念。
灵犀和尚的手指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可是眼睛里依旧是不可自拔的无限欢喜。
每个人都以为,不曾被尘世沾染的心才会纯净如琉璃,清心寡欲,没有欲念,可是他们从未想过,没有在尘世中摸爬滚打过,没有在万丈红尘中爱过恨过,痛苦过,如何才能知道自己该舍弃什么,又该握住什么?
灵犀和尚下山的时候曾经对一块糖犹豫过,那块糖对于他来是诱惑,是**,是修行路上的一道劫。
清心寡欲是苦的,可是这个世界还有一种味道叫做甜,他从来不知道甜是什么味道,那么他到底该不该尝一尝?
如果他知道了什么是甜之后,再也受不了苦了怎么办?
如果他知道了什么是美好,再也受不了枯寂了怎么办?
他的人生从一出生就从来不是他自己选择的,是别人帮他做的选择。
他不是看破红尘才遁入空门,是自被人丢在空门的。
他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他甚至没见过女人。
那么他下山了,他面对整个花花世界,该作何抉择?
这个世界什么都有,有糖,有花,有歌,有酒,有美人相伴,有英雄相惜,有七情六欲,有千里江山,有万丈红尘,一脚踏进来,乱花渐欲迷人眼,如何再回到那枯寂到只有自己,只有佛经的生活?
**,他的**太多了,堪不破也就回不去。
眼前的女子明明是红粉,是知他心,懂他意,与他相伴一生也不会厌烦的红粉,怎么可能是骷髅?
“红粉骷髅?玉笙,菩萨都愿意布施迷途之人,你为什么不愿布施与我一下?你若肯布施与我,不定我也肯回头是岸,玉笙,你大发慈悲,也度化度化我吧?你你一直追着我打啊杀的,多伤感情?”王尊嬉笑道。
“我没有出家,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我是狼心狗肺,无法无天的沉衡,所以麻烦你受我一刀。”
一刃碧水脱手而出,伴随着凛冽的寒风的直刺王尊心口,然而王尊却抱着那只兔子面不改色。
他把那只兔子挡在了胸前,这可让人如何下手?
这世间能够让脱手而出的利刃,改变向的有几个?除非那碧水刃已经是有了灵性,变成了一把神兵,并且是与她心神相通的神兵。
她是渡劫期修士,她有事把普通的碧水刃变成一把神兵,只需神念微动,就可以追击一个人千里之外?
有,她真的把碧水刃变成了一把神兵,与她心意相通。
阴寒的风中有一道致命的气息,在王尊的心口改变的向,直刺向他脖颈处那毛茸茸的貂皮。
“玉笙,你太狠心了,你怎么能对我的心肝宝贝下手?”
无论春夏秋冬都穿貂的王尊,脖颈中终于没了那油光水滑的貂裘。
那貂裘在碧水刃刺过来的时候,从王尊的身上滑落,变成了一只活灵活现黑貂,风驰电掣的跑了。
然而它的身后是一把神兵,一把可以追击它追击到千里之外,不见血不回的神兵。
“我也不打算对它下手的,谁让它跟错了主子,它若识相一点,帮我找到我想找的人,我自可饶它一命。”
黑貂被碧水刃追击,必定会回王尊的老巢,而慕云空和周自横很有可能被王尊藏在了老巢里。
“玉笙,为了一个慕云空,你值当的跟我较劲吗?”王尊的扇子开始扇风:“为什么到现在还为慕家卖命,难道就因为他慕家兄弟向你低头认错了?玉笙,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你耳根子怎么那么软?怎么还能相信他们?”
他是鬼王,是地狱也拿他没办法的鬼王,他拿捏了慕家人的软肋,却要她来救,值得吗?
“妖族和鬼族不该留在这个世间,与慕家无干,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情。”
玉笙挥手,四枚金刚杵悬与灵犀和尚周身四,散发着万道佛光。
金刚杵,摧毁烦恼的菩提心,可破除愚痴妄想的内魔与外道诸魔障。
当年灵音寺无觉大师送给她的,她与佛家有缘,没想到这份缘竟然是救他家灵犀和尚。
四枚金刚杵形成一道结界,一道斩断烦恼,隔断一切虚妄,一切欲念的结界。
结界之中,灵犀和尚的眼睛动了。
似乎只是眨眼之间,眼前的亭台楼宇坍塌成一片废墟,魅影佳人变成了一具一具骷髅,抬手间灰飞湮灭,化为尘埃。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玉笙,不是我要留在这个世间,是有人请我来的,人人心中都有鬼,我才会出现,我既然出现,就不会轻易离开,玉笙来找我,我给你看更好玩的西。”
王尊的身影在万道佛光之中来淡,渐渐消失。
“阿弥陀佛……”
灵犀和尚终于从幻境中恢复了神志,那双迷茫的眼睛再一次恢复琉璃一般的干净。
“灵犀,金刚杵你应该比我熟悉,今夜你拿了这十万功德吧。”玉笙不容置疑道。
“施主,这样不好吧……”
金刚杵散发着净如琉璃般的佛光,灵犀和尚有些为难。
一夜之间超度十万亡灵,这哪里是在做功德,这分明是在难为和尚。
依照他之前的经验,他一晚上统共没超度两个亡灵,如何超度十万亡灵?除非用强硬的手段。
“和尚,活人重要,还是死人重要?我去救人,这里交给你了。”
玉笙倏忽间消失在灵犀和尚面前,灵犀和尚不知所措,强硬抹杀亡灵记忆,让他们浑浑噩噩踏上黄泉路,真的不是他的作风,他超度得了亡灵,却超度不了心,又有何意义?
“以前她推倒背阴山的时候,是强硬的虐杀了不得投胎的怨鬼,这一次让你超度,算是很温柔了。”
一道身影在玉笙离开的时候,风姿如仙从天而降,不是慕五,又是哪个?
“你若做不来,就交给我吧,我不能再让她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慕五双掌合十,四枚金刚杵飞散开来,飞散到昆吾山四个向。
金色的六字真言响彻整座昆吾山下,金刚杵佛光万丈,普照大地。
他们太上仙宗和云禅灵音寺关系匪浅,怎么可能不会让他们慕家兄弟带发修行?
当年他们家九在云禅灵音寺跪了一个月,在靡靡佛音中彻悟人生,慕家兄弟哪甘示弱,亦是年年到灵音寺聆听无觉大师教诲,他们慕家兄弟是无觉大师亲传弟子也不为过。
金刚杵散发着万道佛光,佛光普照之处,累累白骨,终于放下了刀,放下了剑……
“施主……”
灵犀和尚忽然觉得自己待在这里真的很没用,他师父让他积累十万功德,可是这功德不是应该让人敞开心扉,放下心底最难以放下的人,最难以放下的事情,然后一身轻松,无牵无挂的走上黄泉路吗?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就算用无上佛法让这些亡灵走上黄泉路,那么他们在喝孟婆汤的时候真的甘心吗?
不甘心,来世再活一生,不是依旧在红尘中苦苦挣扎,不得解脱?
要不然这尘世间怎么会有那么多恩恩怨怨?
人生最关键的是应该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该做什么,不是浑浑噩噩的去执行别人的命令。
灵犀和尚站在十万亡灵之间,第一次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于是他离开了,他转身离开了昆吾山,踏上了他想走的路。
超度亡灵容易,度化人心难。
“红叶,对不起,对不起,红叶……”
有一道光照亮了黑暗的夜,有六字真言猛烈撞击那颗偏执,疯狂,恶毒的心,手中那把染满鲜血的刀终于掉在了地上。
亓武抱住倒在血泊里的红叶,不停的对不起,对不起……
红叶在他的怀里颤抖,浑身剧烈的颤抖,却没有出一个疼字。
他记得她是他们那群叫花子之间最胆,最怕疼的,她从来不敢开口要钱,她永远怯生生的看人,然后被人家一把推开,推倒在冰冷的地上,摔破了膝盖……
疼,她怕疼,所以她选择躲在门后,宁愿饿死,也不愿意看人眼色,被人驱逐……
但是现在她却连一个疼字也不出来……
“红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原谅我……”
“……”红叶在亓武的怀里,感觉他一滴滴热泪打在她的脸上……
她想举起手帮他擦眼泪,她想对他些什么,她想再看他一眼,她想起了什么,想要从他的怀里挣脱出去,可是一切都枉然了。
亓武让她与太上仙宗恩断义绝,亓武让她不要出卖玉笙,亓武费尽心机阻了她回去的路……
亓武不相信她,割断了她的脚筋,割断了她手筋,让她再也无法回去,可是她要回去,她爬也要爬回去。
于是亓武又刺瞎了她的双眼,让她再也看不到眼前的路,拔掉了她的舌头,让她不出她想的话……
她一句话也不出,谈何原谅,如何原谅?
为什么不相信她呢?为什么?
佛音,耳边似乎有佛音传来……
痛,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疼痛。
原来她一直没有逃出去,她伸手想要摸一摸怀里的兔子,然而她摸不到……
“红叶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如果让玉笙知道我伤了你,她会多伤心?她会不会一剑砍死我,她一剑砍死我该多好?”
“红叶,你知道吗?那一年玉笙为了救我们,以一己之力力战万狼,她在狼群中救了我们,从那一刻我们就发誓,今生今世永远不会背叛她……”
“红叶我欠玉笙的,我欠玉笙的,一辈子也还不完,我不想伤害你,让玉笙伤心……”
“我有一个两其美的办法,红叶,你别怕,我想起来一个办法,我帮你把手脚缝上,你不要害怕,我一定能救你,玉笙有绿玉藤,绿玉藤是起死回生的灵药。”
亓武颤抖的从怀里拿出针线,颤抖的穿针引线。
他是鬼门中人,最擅长给人接胳膊接腿了。
这些年来,他走过大江南北,给无数的人接过胳膊接过腿,不过那些都是死人,都是枉死的人。
但是现在,他一定要救红叶,一定要救她……
他颤抖找回了红叶的舌头,努力保持镇定的刺出了一针,红叶痛苦的身剧烈颤抖。
然而没有声音,她发不出任何一丝的声音。
她的手抓不住任何西,她的脚也没地安放,她将缩卷在一起,如同多年以前,她躲在家门后面一样,把自己缩卷成一只死去的虾米。
她死了,她就这么死了该多好?
死了是不是就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了?
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就这么死了吧。
她今夜所受的痛苦当报恩了……
可是不能死,不能死,死了一切都前功尽弃……
“红叶,你别怕,不会痛的,不会痛的,那一年,我们拜鬼门老先生为师,我们都是把自己的手脚弄断,给对当傀儡练手的……”
“我知道当傀儡有多痛,可是红叶,如果我们不尽快强大起来,玉笙为了我们要在狼窝里待多久?玉笙对我们那么好,我们怎么可以连累她?”
“我们每天都断手断脚,我们不敢让玉笙知道,所以每一次见她的时候,我们都不话,只是笑。”
“玉笙很简单的,只要我们笑,她就不会怀疑……红叶,下次见到她,你一定要笑,别怕,我会让你笑起来毫无破绽的,别怕……”
红叶满身鲜血,已经受过一遍断手断脚,瞎眼拔舌的痛苦,如今还要再受一遍,如何不痛,如何不苦?
亓武语无伦次的和红叶着,他们隐藏了那么多年的秘密,一针一针,终于把红叶的舌头接上了。
“武哥……把我做成傀儡,你就能出去了……”红叶终于可以话了,然而她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他把她变成傀儡。
只有她知道,他们身处地狱,只有她知道,有人在背后操控一切,让她受这百般痛楚。
把她做成傀儡吧,把她做成傀儡,她就不痛了。
“不,不,红叶,别傻话,我把我的眼睛给你,我把我的眼睛给你,玉笙看到你就不会起疑,不会伤心了……”亓武泪如雨下。
他为什么不相信她,他们是一家人,永远都是一家人,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家人?
“多好看的戏啊,让个和尚给毁了,罪不可恕,罪不可恕……”王尊摇着扇子出现在亓武身边。
“你是谁?”亓武回头惊慌失措的问。
“我是地狱之主,万鬼之王,今天很没意思,只有你们给了我一个惊喜,想必玉笙知道了,一定会喜欢。”
冷冽的寒风中,满地鲜血已经结成了冰,王尊摇着扇子,看着亓武,好像看着只随时被他捏死蝼蚁般的笑。
“不,不能让玉笙知道,不能让玉笙知道……”亓武后退,退到红叶身边,浑身颤抖。
红叶浑身是血,还被他断手断脚,瞎眼割舌,怎么能让玉笙看到,玉笙看到了会多伤心,多难过?
玉笙过,她救他们,就是为了他们让他们好好活着,快快乐乐的活着……
看,他到底做了什么?他究竟做了什么?
“既然不能让玉笙知道,那你动手杀了她吧?只要你杀了她,再挖个深深地坑,把她埋在这荒郊野外,玉笙就不会知道了。”
“玉笙不知道,也就不会伤心,也许你们哪天遇见了,还能坐在一起把酒言欢。”
王尊好整以暇的看着亓武,摇着扇子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