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过半,谷辛雨刚用了晚饭,躺靠在床铺上瞌睡消食——每日晚饭后是她一天中最清醒的时候,白日里的药液到了此刻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她又刚用了餐,再过半个时辰,又会有丫鬟端来晚间的药液。
余少卿照常进了屋子——他每日都是这个时候前来,也不做其他,进门就走到床铺前坐下,大拇指指腹摩挲她的头发,温和问她:“睡得如何?今日可还要听听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谷辛雨眯着眼,做出困倦未消的慵懒姿态,“睡了一整日,骨头都快睡断了。”
余少卿脸上笑容稍有凝滞,指腹停下动作,收回手臂,帮她掖着被角,宽慰她:“等过两日,你的伤大约就能好透了,你要是觉得闷,我倒时带你去城门上看看。”
谷辛雨望着他的眼睛,可怜巴巴,“我都好久没出门了,怕是到时候走路都没什么力气了。”
“怎么会呢,”余少卿以为她只是贪玩想出门,哄她,“你才多大,不管什么伤痛,休息几日便能生龙活虎了,这几日先好好歇着,日后你想去哪玩,我都带着你去。”
“那我想去华枳国,行吗?”
余少卿眉间闪过疑虑,“怎么又突然想去华枳了?”
“三皇子不是还在那儿嘛,既然这么久都没踏雪的消息,不如直接去问问他。”谷辛雨想了想,又问道,“不是,华枳国主已经向南淮国主下战书了吗?怎么三皇子还在那?”
“他已经回来了,你挂念踏雪,我自然会帮你寻回。”余少卿有些坐不住了,这几日战局瞬息万变,需要隐瞒的事情太多,起话来总得瞻前顾后,偏偏面前的人是他最不愿意欺骗的那个。
算了,再过两日就好了——他安慰自己——到时候好好解释清楚,她自然会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有你帮我一起找踏雪,我自然十分安心。”谷辛雨两手握着被子边缘,露出半截青葱指节,笑眼弯弯看着他。
这样的笑容让余少卿有些坐立难安,他不愿再继续深入谎言,起身告别,“你好好休息,明日开始我会有些忙,过两日再来看你。”
“好。”谷辛雨配合得打了个哈欠,“你让外头的人顺道把晚上的药送进来吧,我想早些睡了。”
“知道了,可还有什么想吃的吃食,我让他们送进来。”余少卿俯身凑近她,忍住没有去摸她的脑袋。
“来点蜜饯吧,”谷辛雨皱皱鼻子,“药太苦了。”
“知道了。”余少卿含笑望了她一眼,走出了房门。
当日深夜,夜空寂静,万籁无声。
看似平静无波的永乐坊,实则暗潮汹涌。
谷辛雨所处的厢房外,只有两名守卫巡逻看顾,西侧的几间厢房中,灯火通明,在窗户上投下烛光倒影——余少卿这几日都在那里面,却不知道在忙什么。
一片昏暗中,谷辛雨从床铺坐起,双眸亮,然没了前几日的昏沉气息——她这几日的昏睡,果真和一日两顿的药液有关。
她自认为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值得余少卿花心思得到的,将她困在此处似乎也没有任何价值,但对如此行事,不论目的善恶,终究是背着她的。若想知道缘由,恐怕只能趁着今夜溜出去了。
听外边的动静,那两名守卫大约每隔半个时辰会有一人在院内巡逻查探一次,其余时间则在她房外守着——但她并不考虑趁着两人分开时下手逃脱——余少卿就在院内,但凡那名守卫发出一点声响,或是被另一名守卫撞见,她都很难在今夜逃出。
好在余少卿对药液的功效非常自信,加上她前几日的昏睡,倒没有对厢房其他角落进行防护。
房内有窗户,虽然空间不大,但足够谷辛雨容身通过了。
因为担心闹出声响,面对近一人高的窗户,她不能用任何辅助,单单依靠双手的力量垂吊上爬。
手臂的抬高承受牵扯着背后的血痂,谷辛雨咬咬牙,屈臂将前臂挂在窗沿上,手臂、腰背同时发力,将腿挂上窗沿,在窗口艰难调转身形,缓缓滑至外面墙壁,直到双脚接触地面。
她庆幸自己的武艺始终没有荒废,也庆幸这两年和季霖的对战演习增长了不少力量。
逃脱出乎意料的顺畅,面对外头看似陌生的街道上,看着被战火追赶的游民们三三两两蜷缩在墙角睡觉,谷辛雨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永乐坊围墙外并没有什么游民驻扎,她想着,这大约是余少卿的手笔。
游民离永乐坊很远,又大多在用睡眠抵御饥饿,谷辛雨出现的突然,倒也没什么人注意到她。
谷辛雨穿着干净整洁,发髻清爽整齐,站在这些老远步行逃难而来的游民中间,显得十分突兀。
即便她快步向前,又尽量放轻脚步,依旧惊醒了不少被战乱抽走了安定生活的人们。
他们看向她的目光,是带有掠夺性的,近似于看待美味猎物的眼神。
一位年老的妇人,双目浑浊,蜷缩在幽暗角落,在谷辛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伸手拉住了她的衣摆,仰头看着她,面容乞求,声音却是不容置喙,“给我点吃的。”
谷辛雨被扯住了裤脚,垂头去看,妇人面容枯败,发丝凌乱,一双手也是脏污发黄。
让她受到惊吓的是那一双看尽世间繁杂荒乱的眼眸,毫无生机,不带一丝希望。
谷辛雨也有过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这么高龄,也不知是谁家的长辈……鬼使神差地,她想起了远在华夏的亲人,看着老妇人的脸,两张脸重叠在一起,道:“你跟我过来。”
老妇行动有些艰难,许是饿久了,松开了她的衣摆,屈膝跟在她身后,步履蹒跚缓慢,走过一个街角后,老妇有些扛不住了,扶着墙喘气,“我走不动了。”
谷辛雨环顾四周,老妇呼吸声很重,已经吵醒了不少游民,他们不知道谷辛雨的意图,便都坐在原地不动,只冷漠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