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整个世界黯淡下来。
雨阳眼睁睁地看着阿兰松开了他,慢慢后退,后退着。
阿兰退进了更深的黑暗之中,依然笑容不减。
他大声地喊着。
可是声音卡在了喉咙,像深水里的鱼一样,就算嘴巴张得再大,也无济于事。
他用力奔跑着。
可是跑得快,阿兰的身影就退得快。
雨阳看见阿兰嘴唇微张,然而阿兰的身后仿佛有无数触角扯着她的身体,不断往后拉。
最后连她的嘴巴也蒙住了。
他只能通过嘴唇的形状大致判断出阿兰想的话。
“雨阳,我们在地狱边境见,那里有漫山遍野的幽星子,开得灿烂……”
随后,潮水一般的黑暗涌来,瞬间吞没了他。
醒来之后,雨阳发现自己躺在一片黑色的草地上。
草尖沾着晶莹的露水,散发着萤火虫一样淡淡的绿光。
四周都是高耸的枯树,通体黝黑,和脚下的草地一样,仿佛被大火烧过一般。
它们没有树叶,只有摇摇欲坠的枝丫,无力地悬在雨阳的头顶。
这里没有灯光,没有声音,也没有人烟。
雨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难道,是阿姐的地狱边境吗?
可是阿姐在哪里?
漫山遍野的幽星子花在哪里?
他有些害怕。他的耳朵用不了了,他的体温也在慢慢褪去,只有眼睛还能看得见。
要去找阿姐了,她肯定在前面等着我的。
雨阳站起身来,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举起自己的双手,竟然是最原始的机械人偶的骨胳!
没有皮肤,黄铜般的金属手臂裸露着它的管路,一根一根杂乱交叉。
不止手臂,除了大脑,整个身体都变成了材质最低劣的机械人偶!
他看向自己的心脏,那里有一颗不规则的圆球物体,从覆盖其上的骨架和管路下透出一丝微弱的蓝色光芒,好像随时都会熄灭。
这是自己的心脏吗?
为什么它如此脆弱?
你能支撑我,找到我的阿姐吗?
雨阳适应了这副身体后,开始慢慢往前走。
他想着,也许找到开满幽星子花的地,就能看到阿姐了。
雨阳走了很久,很久,路途漫长而单调,仿佛怎么也走不出这片毫无生气的枯木林。
终于来到一处潭水边上,可是桥断了,只有一个破旧的木箱子漂浮在同样漆黑如墨的水中。
他找到一根很长的枯树枝,好不容易把箱子够了过来。
木箱被铁钉封死了,有些许重量,不知道装了什么西。木板的缝隙里还渗着丝丝血迹。
可他还是压下了心中的恐惧,背上一根枯树枝,整个人抱着木箱往潭水对岸划去。
双脚浸泡在潭水里,很冰,也很柔软,像无数发丝交织而成一般。
木箱子拨开了黑色的潭水,发出汩汩的吞咽声。
潭水深处,好像有优美的歌声响起,唱得雨阳昏昏欲睡。
闭上双眼的最后一刹,他好像看到一位身披轻纱的女孩吹着骨玉般的笛子,慢慢向他游来……
梦境戛然而止。
醒来的时候,雨阳满头大汗,整个人蜷缩着抱着自己,像还在羊水里的胎儿一样。
他的心脏滚烫得快要烧起来,但身上的体温却低得可怕。
头疼欲裂!
过了很久,他才缓了过来。
然后,他在黑暗中隐约见到毕加索偷偷摸摸地爬进了房间,趴在窗台下面四肢张开倒头就睡。
呼噜——呼——
听着悠长像哼曲一样的声音,雨阳像发现了新大陆,拿出从以前住处带过来的收音机,蹑手蹑脚地放在毕加索旁边,按下了录音键。
原来,这个胖子也会打呼啊!
以后不听话,就拿这个威胁它!
这时候,他早已无睡意,干脆脱下被汗水浸得一踏糊涂的外衫,坐到了书桌旁。
台灯打开。
雨阳翻开子,忍着不适记录着刚才的梦境。
“阿姐,我又看到了你,像以前一样……”
“……梦里,我去找你了,这里一片漆黑,没有声音,没有灯光,庆幸的是我能看见此许……”
“……阿姐,那是你吗?不是的,我知道那个吹着笛子的人不会是你,你一定在开满幽星子花的地等我……”
放下笔端,等上面的墨迹稍干之后,雨阳把笔记轻轻地抱在
粟色的笔记封皮,带着毛糙的边角。
雨阳的手轻轻搭在封皮上,放进自己的怀里,好像在保护一件非常重要的西。
他把生活的点点滴滴,把自己最想的话都放在里面了。
这只是一普普通通的笔记,却记录着他的向往和思念。
有些人,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了。
阿姐,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不必念着,等着,尽管朝着自己的生活大步向前。
我想看的风景,你替我去看一看吧……
眼前的长卷不再翻动,它固执地定格在那里,就像它来该有的样子。
幻觉消失了,雨阳又重新获得了对周围环境一如既往的认知。
这时候他才发现,校长和斐多丽老师都已经到了。
斐多丽笑着对雨阳点了点头。
老尼尔森的黑眼圈显得更加严重了,不过神看起来却像少年一样。
这里头,现在力最旺盛的,大概就是他了。
“大家都到了,我们出发吧!”
老尼尔森大手一挥,领着众人向着校门外走去。
虽然身后只跟着两个人和一只蝠猫,但是此刻,他像极了一位手握千军万马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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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酒吧。
自从拉尔回到酒吧之后,又劝了布克好几次。
但是不知道布克到底还在犹豫什么,始终没有给他正面的答复。
布克依然每天打扫酒吧,擦着他那些玻璃杯,开张的时间却来晚,有时候甚至干脆不营业,没事就找拉尔喝喝酒。
对着闷葫芦一般的布克,拉尔干脆把力都放在帮他解决库存上面了。
布克地窖里,可是存着不少好酒,这些日子都被拉尔强盗式地洗劫着。
拉尔看得出来,布克动摇了。
他也不知道布克究竟倔着干嘛,早点做决定,就点走人,多好。
或者把布克敲晕了带走?
想了想还是算了,太麻烦,又不能打包。
可接了人家的活,就得把事办好不是?
虽然拿钱不跑路的事情他也没少干过,不过这次拉尔权衡再三,决定老老实实地履行协议。
谁让布莱明身边一帮子高手,他打是肯定打不过的,跑也不一定跑得了。
何况,他是真的想带布克一起离开。
哪怕没有和布莱明之间的口头约定,他也不想丢下布克一个人在13区地下城这个没有希望的地。
的确,这个男人有他自己的故事,他不会轻易让人介入。
但是作为朋友,拉尔觉得自己有必要仗义一回。
当然,帮布克解决他的库存,也在他理解的仗义的范围之内。
大早上的,拉尔从地窖走出来的时候,看到布克已经在工作了。
他正坐在那架钢琴前面,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摆放在角落里的那台钢琴。
拉尔打着呵欠,走到吧台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往沙发上一坐,双脚抬起靠在前面的桌子上,双手张开,抬头看着酒吧的屋顶。
那些用木条搭的吊饰都已经掉漆了,缠绕在上面的塑料藤蔓倒是依然茁壮。
只是绿色的叶片上沾了不少尘埃,颜色显得比以前深得多。
很多西都老旧了。
拉尔定了定神,对布克道:“布克,你家地窖昨天进贼了。”
布克一愣,神色幽怨地看着拉尔。
进贼?最大的贼不就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