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院家坐落于六条大路与室町小路之间的中院町,离中院町不远的地方就是六条町,久我家另外一个分家六条家也居住于此,六条大路所处下京的位置并不太好,在这个时代的上下京之说虽然不被朝廷和幕府认可,但是也一定程度上反应了町民对京都繁华的直接认知。
尤其是那条贯穿京都东部的鸭川与六条大路相接的地方,是京都最不吉利的地方,它的名字叫六条河源。
从古至今在六条河源那片不大的河滩上,不知有多少枭雄猛将葬身于此,平治之乱的源义平、藤原信赖,源平合戦的平能宗、藤原忠清等一代名将,能臣先后在此处刑,这些失败者被处刑之后,首级还要挂在三条大桥上晒首,让过往的行人商旅观看并以儆效尤。
在吉良万松丸进入京都之前,就已经派出马迴前往中院家送信,所以车队刚一到六条大路,就遇到中院家的家臣迎接,此时在中院家的正门打开,一名年轻人站在门前等候。
“吉良殿下!请随我来!家督通为公已经等候多时了!”年轻人到是很麻利,没有过多的繁文缛节,直接就虚引着吉良万松丸进入庭院内,吉良万松丸小声吩咐阿菊看好胜姬,独自一人走进去。
甫一进入大广间,就看到主座上的白面中年人,身穿印有六花龙胆车家纹的黑sè狩衣,头带立乌帽子,脸上的敷粉并不浓重,起码还能让他看出几分中年人的长相,眉目之间依稀能看出母亲样貌。
“万松丸,快到舅舅身边来!我上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这么大,一晃八年过去,爱姬走了,只留下可怜的你,这是神佛在惩罚我中院家吗?”热情的中年那男子名叫中院通为,中院家的现任当主也是吉良三郎的亲舅舅,去年年初遷任正三位権大納言,家格是略次于清华家的大臣家,在源氏公卿中地位也仅比宗家久我家差一点。
因为只是家宴,吉良万松丸才有机会见到自己的舅母芳御台,芳御台是前任三条西家的家督,正二位右大臣三条西公条的嫡女,在吉良万松丸的母亲很未及笄的时候,就嫁入中院家做正室夫人,当年芳御台还曾与吉良万松丸的母亲是知交密友,所以她对吉良万松丸的到来也显得十分热情,坐在芳御台身旁的少年就是他舅舅家的嫡子,他的表兄中院通実。
中院通実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身上也穿着黑sè狩衣,虽然只比吉良万松丸大五六岁,但是他元服的却非常早,十一岁加冠元服禁sè昇殿,身为大臣家的嫡子一上来就叙従五位下侍従,接着従五位上、正五位下、正五位上,在今年年初已经昇任従四位下右近卫少将,这升迁速度简直让人咋舌。
当然这在外人看来确实很离谱的升迁速度,可实际上还不算最快的,大臣家里也有嫡子刚一出生就开始叙官従五位下,清华家和更高的摄关家更是频繁出现这种情况,十几岁就升到従三位也屡见不鲜,这这种升官速度简直就像坐火箭,与之相比那些苦逼的武士一辈子只能顶着某某守的假官得意洋洋实在是悲催到死。
吉良万松丸也好不到哪去,目前没元服没官职未成年,虽然也有昇殿的特权,但这个实在不能和他这位表兄中院通実比,吉良万松丸照例拜见了舅舅,舅母还有表兄,然后规规矩矩的说道:“我的正式称谓已经改为吉良三郎,这是公方殿下的恩赐,公方殿下还说让我做吉良上総三郎。”
“吉良上総三郎?这是公方殿下的意思?这、这简直是……”中院通为对他的新名字很惊讶,身为吉良家的姻亲,通古博今的中院家家督自然知道出典何处,只是看起来他的表情并不那么欣喜,甚至还有些愤怒的sè彩。
一直像个木偶的中院通実,似乎一下活过来,微微动弹几下仔细朝着他看了几眼,似乎对他这个远方来的亲戚有什么话要说,只是犹豫了下又逼近嘴巴。
面sèyīn沉的中院通为小声的和芳御台交谈了几句,接着说道:“万松丸!听我的话,留在京都哪也不要去,比去慈照寺和坂本更好!”
吉良万松丸当然不能留在这里,但是也不好伤了亲戚情分,只是随口找个托词说道:“可是舅父,在江州坂本内还有一些随从在,所以……”
中院通为似乎早有所料,眉毛微微一皱,随即爽朗的笑道:“那就一起带过来吧,我中院家在山城国还有些庄园产业,堺町里另有一份收入,养活几十个人没有问题。”
“不是几十个人,而是两千多人。”吉良万松丸有些无语的说道。
“什么?两千多人。”这下中院通为险些一头栽倒,还好芳御台就在旁边好歹没有出个大丑,只是他们夫妻二人的脸sè很难看,多养活几十个人他还勉强能做到,但是这两千多人就是把朝廷里从三位以上的公卿全绑在一起也凑不够那么多粮食。
“万松丸,你也太不像话了,上洛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人?难道你还想要打合战吗?”芳御台扶住自己的丈夫帮他顺气,用责怪的语气埋怨道。
“舅父,舅母明鉴,我吉良家蒙公方殿下重恩抬举,世代担任奉公众首领,今度公方遭难幕府蒙尘,正是我吉良三郎奋起而上匡扶幕府之时!前度公方殿下赐我三郎之名号以示褒奖,我三郎就更不能在此时临阵退缩了。”
“万松丸……你!”中院通为被气手直发抖,他实在没料到这个才几岁的小外甥竟然这么倔,脸上的表情一会晴一会白,极力忍耐着即将爆发的怒火。
“万松丸,我和你舅父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能这么跟我们说话呢!”芳御台很生气,明明很漂亮可爱的孩子却偏偏固执的可怕,那么小的年纪带着上千人来京都,这在她和她丈夫看来是很危险的。
“告诉我!是谁教你这么做的?这是谁这么狠毒?这是要害死你,害死吉良家啊!”中院通为怒气冲冲的咆哮着,爱姬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从小兄妹俩的关系就非常好,但是爱姬永远的离他而去了,作为他妹妹留下的唯一骨血,他抱有极大的热情,甚至已经打算收养他做养子。
但是这话还没出口,就迎来这么大的打击,有人要害死爱姬的孩子,怎么能不让这位权大纳言愤怒呢,他已经认定有人在教唆他,在他眼里才不到十岁的孩子知道什么,如果没人教唆他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情。
他相信吉良万松丸这么小的年纪一定不了解内情,于是苦口婆心的劝说:“你知道公方殿下的敌人是谁吗?是三好筑前守!三筑已于今夏入洛,前管领细川晴元强掳大御所与公方潜逃坂本,新管领是三筑拥立的细川氏纲,以你的能力能斗得过三筑吗?这是要害死你!”
“父亲!我不这么认为!”中院通実忽然冲着吉良万松丸炸了眨眼,大声说:“万松丸说的对!今度朝廷礼乐崩坏,幕府大厦将倾,正是需要忠诚于朝廷、幕府的忠义志士站出来的时候,所以……”
“你给我住口!”中院通为粗暴的打断儿子的话头,“你们这些年轻人知道什么?三筑的大军无人可挡,三好入道宗三挡不住,你们也一样挡不住!与三筑对抗的人没有一个能安然无恙!你们知道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通実,你应该去修习《古今和歌集》,明rì还要检查查你的课业,还不赶快去!”芳御台连忙给自己儿子递了个眼sè,后者只能带着一脸懊恼起身离开。
“我和你舅父都希望你留下来,在坂本的随从全部遣散吧!那些近畿的武家挡不住三筑,你招来的农兵同样挡不住,万松丸就别回去了,我这就吩咐下人通知你的门客全部散去。”芳御台长身而起似乎真要这么去做。
“不!我的随从不是农兵,是一千五百名三河jīng锐,舅父不必担心,三筑不会对公方殿下太过分,拥立新管领自己担任管领代,这不正是三筑有妥协的意思吗?公方殿下此时正缺乏武力,有我三河武士的支持,三筑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一千五百jīng锐……你养得起这么多人吗?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啊!真是气煞我也!”中原通为气的差点一仰头摔过去,一群侍女手忙脚乱的把家督扶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喘着气说:“算了!我管不了了,你想做办怎么办吧!”
吉良万松丸有些愧疚,见他舅母的脸sè十分难看,自责的说道:“舅父大人,舅母大人请别生气!我万松丸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二位的恩情我一定铭记于心,只是我有自己的理由,请多多理解!
“告诉我,你刚才说三筑有意达成和睦,到底是从哪听到的?”一旦不在纠缠那去留的问题,中院通为又恢复了公卿敏锐的政治嗅觉。
吉良万松丸暗自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话题说:“拥立细川氏纲做新管领,自任管领代这一切都说明三好家不打算彻底翻脸,和睦是一定要达成的,没有将军的支撑三筑统治近畿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可是三筑还是想把公方打怕了,然后主动达成和睦的吧!你觉得公方殿下会同意吗?”中院通为拥有令人意外的政治敏锐xìng,提出的问题也很尖锐,就连吉良万松丸一时之间也无从辩解。
接着中院通为又提出一个更加尖锐的问题:“近畿的国人众都在观望,到底是三筑势不可挡让将军再次屈服,还是将军扛住压迫让三筑让步,这个过程很危险,你确定要站在公方殿下一方吗?”
意识到这位疼爱他的舅父不是普通的公卿,不拿点真材实料根本说服不了他,于是吉良万松丸只能把自己的腹稿抛出来:“是的,我吉良三郎决定光复家业,就必须克服三筑这座大山!三筑的大军围住摄津的伊丹城决心一举拿下摄津国,大御所与公方殿下也正忙着筑造中尾城,一旦双方做好各自准备,大战就会爆发,此战的胜败决定谁将掌握进一步的主动权。”
“你知道就好!好自为之吧!”中院通为沉默了片刻,起身离开大广间。
注:六条河源很有名,石田三成就在这被斩首,通常大家都以为那是很荒僻的地方,其实并非如此,不同于上京被贵族和豪商霸占,下京是京都町民居住的稠密区,每次六条河源斩首都会有许多町民和路过的商旅围观,就和中国古代的菜市口刑场是一个道理,人烟不稠密就没有围观,没有围观就起不到以儆效尤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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