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坊官不屑的撇撇嘴巴道:“我看定云大师有些言不由衷吧?神保右卫门尉要找长尾家报父仇也别拖上我们。”
另一名坊官轻蔑的笑道:“自己的仇自己还,我等没义务帮神保家担罪!”
“就是!你们神保家与长尾家的恩怨别牵扯到我们!”
七嘴八舌的坊官们开始抨击本觉寺定云,把这仪表不俗的和尚说的面子有些挂不住,连忙双手合十诵读佛号逃避他们的围攻,扯上神保家不光彩的历史,这些一向宗坊官们也没有立场,因为他们的父辈当年也是参与者,甚至就是其中的始作俑者。
早在永正三年(1506年),加贺一向宗蜂起四处侵攻领地,先是与越前朝仓家打了场九头龙川合战,不但没赚到便宜还吃了不小的亏,再转头对越中、能登发动一向一揆入侵,结果越中国人抵挡不住,神保长职的父亲神保庆宗就跑到越后避难。
当时的越中守护是河内畠山家的畠山尚顺,正忙着与细川政元掐架没功夫管越中乡下的事情,就委托使者去联系越后守护上杉房能,然后这位越后守护又忙着搞他的废除守护使不入的政令,根本没功夫去帮越中人抵抗一向一揆,任务就落到守护代长尾能景身上。
这位长尾能景不是别人,正是长尾为景的父亲,长尾景虎、绫姬、虎姬的祖父,他是一位勇猛的大将也是位忠厚的长者,尽心竭力的辅佐越后守护上杉房能,即使他要搞废除越后领主特权的胡闹政令也表示支持。
当时长尾能景只有四十三岁,正值一个男人chūn秋鼎盛的年纪,在接受国主的委任之后就二话不说率军援助越中,这神保庆宗就担任长尾军的先锋向导指引越后军团进攻的方向。
本来一切都挺顺利,九月来到越中一向宗门徒支配核心地区的越中砺波郡,首要目标就是这瑞泉寺,而且长尾能景透过能登畠山家的传声筒,已经联系上越前的朝仓教景(朝仓宗滴),准备来个左右夹击把一向宗的两条翅膀给剪除,再一举攻入加贺来个彻底清算。
九月十八rì,在越中砺波郡般若野上,长尾军与一向一揆主力发生剧烈碰撞,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承担保护长尾军侧翼的神保庆宗不知何时内通一向一揆方,突然脱离长尾军本阵,将整个侧翼暴露在一向宗的火力范围之下。
孤立无援的长尾军面临三个方向的猛烈进攻,长尾能景就算有八只手也无力回天,前有强敌死死咬住后路也难保被神保庆祝宗给算计进去,这位越后大将只能仰天长叹一声率军发起最后的突击,为自己的嫡子长尾为景的逃脱争取机会。
眼看着自己父亲被越中一向一揆军讨死,首级被斩下来挑在竹枪上,长尾为景只能满怀憎恨的转身逃亡,这支足有八千人的长尾军整体坏灭,讨死超过四千条xìng命,还把总大将给搭进去,可谓结下死仇。
因为神保庆宗关键时刻的里切,害死长尾能景并毁掉辛苦谋划的策略,就是从那个时候长尾为景开始恨上神保家,气候神保庆宗果然在一向一揆的大力提携下,一路高歌猛进成为越中的头号人物,这一切还不算完。
在长尾为景渡过当上家督后的一大波动乱之后,永正十六年(1519年),长尾为景接到能登守護畠山義総的出兵要请,请求他协助讨伐妄自尊大的背主之贼神保庆宗,畠山家开出的价码也很丰厚,只要长尾为景能消灭神保庆宗,就把越中新川郡整体割让给长尾为景。
当接到要请的那一霎那,压抑十几年的仇恨迸发出来,长尾为景几乎当场就要答应下来,好在他还是忍着听完畠山家开出的价码,最后拍板决定出兵,于公可以获得新川郡的土地,于私可以报杀父之仇,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这场战争从永正十六年开始,一直打到永正十七年,当年七月,長尾为景发动越中侵攻,九月初,長尾军与神保庆宗发生境川合战,张狂至极的神保庆宗迎来一场大败,不得不退守二上城坚守不住。
在这场合战期间,越中一向一揆竟然诡异的保持中立,或许是对神保庆宗越来越不听话,决定给这个自立倾向明显的家伙一个深刻的教训,接下来畠山军与长尾军汇合起来,对二上城发动侵攻,神保庆宗向越中一向一揆求援,一向一揆依然不为所动。
眼看胜利在望,畠山胜王脑袋一发热下达四处出击令,于是畠山氏遗传的一种名为坑队友病症再次发作,一不小心就把越中一向一揆侧的高木场坊给烧讨毁灭,这一个神奇的功绩在关键时刻戳中一向一揆的大马蜂窝,然后就被暴怒的越中一向一揆军给打跑,长尾为景一看风头不对就率先跑路。
鉴于畠山胜王关键时刻的坑队友神技爆发,把到手的胜利拱手让出,第二年的越中战略布局就变成如何预防坑队友的现象发生,整个冬天里河内与越后传书多次,最后畠山尚顺与长尾为景达成一个共识,那就是还得自己上阵比较靠谱。
这样的安排还不能让畠山尚顺放心,他又派出一个代理人神保庆明去越中,此君是神保庆宗的弟弟,但弟兄俩的关系也是死敌的那种,派出这么个搅屎棍去恶心神保庆宗也是畠山尚顺的策略之一。
另一边,畠山尚顺好歹也是河内畠山家的家督,距离山科本愿寺也不算远,就派出使者去与本愿寺莲淳交涉,要求他立即约束越中一向一揆,起码在战争期间不准插手,否则我们就采取各种各样的措施云云。
当时一向宗还没闹大小一揆,但本愿寺对加贺这帮无法无天的僧徒已经厌恶至极,越中一向一揆的后台就是加贺一向宗的几个寺院住持,他们分别是松岡寺住持蓮綱、光教寺住持蓮誓、本泉寺住持蓮悟,这三人都是八世法主蓮如的孩子。
他们所代表的加贺一向宗早就不听本愿寺的号令,被本愿寺恨的要死,所以本愿寺的法主当场就表示这些家伙给你们添乱了,保证一定不让他们继续添乱。
有了后路的保障,在永正十七年(1520年)五月,长尾军再次出阵,这一次长尾为景轻车熟路的夺下境川城,并压制整个新川郡,神保庆宗立刻率军抵挡长尾军的进攻,双方在境川附近展开激战,十二月畠山军攻陷二上城,发觉后路被断的神保庆宗仓皇逃离,被衔尾追杀的长尾为景追上斩下首级。
神保长职就是在他父亲死后才继承的家督,就和当年的长尾为景类似的想法,他对长尾家也是充满了憎恨,长尾为景死了不要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有长尾家可以报复也能一解多年的怨恨之情。
因此当本觉寺定云提出自己的方案时立刻遭到坊官们的冷嘲热讽,他们可不会管当年神保庆宗是怎么帮助越中一向一揆挺过难关的,陈芝麻烂谷子的功绩神保家也拿不出手,这一嘲讽就把场面给冷下来。
瑞泉寺顕秀雪白的长眉翘起来,语气温和道:“定云大师说的在理,我等一向宗坊官时刻铭记法主的志向,建立百姓之国才是我等的目标,消灭越后**对我一向宗信众的压迫,最少也要求越后恢复一向宗布教权。”
“贫僧才不管那些,只是那七千信众不能白白枉死,不能为那些死去的信众报仇雪恨,所以一定要打回来!”胜兴寺芸承狠狠瞪着一脸不情愿的坊官,很快就把他们的反对声压下来。
本觉寺定云冲两位住持合十一礼,侃侃而谈道:“据武田家所说,比叡山烧讨很有可能是吉良家暗害,这一点有本福寺明誓,川邦辺秀政作为旁证,他们二人详述过那夜的诡异情形,怀疑其中有人隐藏在幕后暗中主使……”
立刻有坊官质疑道:“定云大师相信武田家的连篇鬼话吗?”
“不相信,但也不妨事!”本觉寺定云笑着说道:“无论是吉良家还是长尾家都对我一向宗充满恶意,有这个理由就足够了,谁会管真相是如何呢?”
“好计策!管他武田家打的什么算盘,我们有必须出兵的理由就行了!”胜兴寺芸承哈哈大笑道:“所以,制造相关传言就拜托定云大师了。”
“贫僧一定尽力而为!”本觉寺定云笑着应承下来,再瞟向坊官众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得意和讥诮。
接下来密室里的谈话越发热烈起来,侍奉的小沙弥们战战兢兢的哪来汤碗为他们盛满鸡汤,外边忽然唱道:“超勝寺大僧都実照到!”
“什么?”密室里的僧众、坊官这下坐不住了,这位可是加贺一向一揆军总大将,不知怎么收到消息突然到来,经过短暂的惊慌失措,瑞泉寺顕秀第一个蹦起来枯瘦身体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嗖的一声钻出密室恭敬的迎接。
二十几人鱼贯而出,见到一名高高瘦瘦的僧人身穿金灿灿的袈裟出现在他们眼前,也不敢抬头仔细打量就急忙合十行礼道:“拜见大僧都!”
此人就是加贺一向宗的魁首超勝寺実照,乃是法眼僧人最上位大僧都,在大小一揆以后整个北陆一向宗就数他的权位第一,即便是那本愿寺家宰下间頼総也不过是大僧都,足可见此人的影响力有多么强大。
乍一看也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是多大,皮肤白皙十指细长像个贵公子,实际,生的一副奇异的长相,薄薄的嘴唇,细长的狐狸眼和鹰钩鼻子,眯起眼睛也带着一股yīn冷之气,当他睁开双眼时眼角带杀浓重的煞气令人惊惧,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跟在他身后的两名高壮大汉生的一模一样的长相,竟然是罕见的双生子,两人个头不下一米七五像个狗熊一样雄壮身体,丝毫不差于胜兴寺芸承的身板,个头上还要略占优势。
超勝寺実照虚虚的还了一礼,就在一群武僧的护持下大步走入密室,一进室内闻到那股浓郁的鸡汤香气,超勝寺実照的表情立刻耷拉下来,目光向右移动瞟在瑞泉寺顕秀、胜兴寺芸承的脸上,似笑非笑道:“rì子过的不错!”
“……”两人一个机灵全身的冷汗都被激出来。
rì本佛教虽不禁娶妻生子,但茹素的戒律还是遵守的不错的,私底下犯戒吃荤食无所谓,胜兴寺芸承还有那对双生子那么高壮要说没吃点荤食是绝不可能的,可是明目张胆的被抓到把柄可就不一样了,轻则训斥一通,重则告到本愿寺就足以让他们俩破门滚蛋。
超勝寺実照冷哼一声又把这些僧众、坊官吓的一颤,才缓缓走到内室坐下,一个扫视着不敢就坐的众多僧众,过了许久才说道:“你们的打算本座已经充分了解,讨伐越后的行动本座是支持的,甲斐武田氏的传闻本座也听说了,无论如何都要为死去的信众讨回公道,否则我等还有何颜面去见法主!诸位可还记得莲淳上人的志向?”
“您是说,将整个北陆纳入地上佛国领地的志向吗?”坊官们jīng神一振,怀念起三十年前的风光岁月,脸上露出向往之sè。
当年莲如上人被比叡山延历寺指为“佛敌”,在畿内呆不下去只能跑到北陆避难,并由此发展出加贺一向宗的分支,在莲如商人病逝前将加贺的军政大权交给加贺三寺,也就是松岡寺住持蓮綱、光教寺住持蓮誓、本泉寺住持蓮悟这三个儿子,这三人在大小一揆中被击败破门,大一揆方胜利者是超勝寺実顕,也正是超勝寺実照的父亲。
“加贺三寺不尊法主令谕被家父讨灭,百姓把持之国家的理念是无比正确的,我等立志要一统北陆将这里建成地上佛国,所以越后必须要出阵,不但要出阵越后,还要一举扫荡越中反抗我一向宗的国人众,本座会亲率加贺一揆军支援你们!”超勝寺実照铿锵有力的表态,令室内的僧众面sè一变。
胜兴寺芸承忍不住说道:“讨伐越后的一揆战何须劳烦大僧都,我等越中一揆军便可以代劳,大僧都贵为北陆一揆总大将rì理万机,如今北陆道还有越前朝仓家、能登家的强敌存在实在不宜轻动啊!”
“嗯?顕秀是在质疑本座的决断吗?”超勝寺実照冷哼一声,yīn着脸说道:“早就听说越中一揆军里有问题,本座一直都不相信,看来还真有问题啊!”
“不不!我等不是这个意思。”瑞泉寺顕秀急忙朝仓惶的胜兴寺芸承递过一个眼sè,和善的解释道:“大僧都的决断我等竭力欢迎,只是不知加贺一揆军要支援多少呢?大军支援的话,越前朝仓家一定会有异动,若是派少的话作用会很小,所以……”
“你说的是个问题,本座已经考虑到过也做好两手准备,就命令光德寺乘贤率领河内郡内三万一揆大军前来助阵,合并越中一揆军一部,大概有七万人的样子了吧!这么多人就交给两位権少僧都来指挥了。”超勝寺実照似有所料,也不介意把他们问的哑口无言。
越中的坊官们带着一脸的不甘垂下脑袋:“那么如此一来,我等就可以安心了!”
“就这样吧!本座还有要事先走一步。”超勝寺実照点点头带着几十名随扈武僧大剌剌的离去。
“可恶!这是**裸的**啊!一句话就把光德寺的三万一揆军塞到越中来想推都推不掉,这是加贺吃肉我们喝汤的意思吗?”一名坊官忧心忡忡的说道:“事到如今该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瑞泉寺准宣一拳砸在廊柱上,愤愤不平的咒骂道:“不就是看我等不顺眼吗?大阪来的总大将,看不上我们这些小一揆余孽,我呸!”
“我们越中一揆军确实不太招总本山的喜欢,地处偏远又从属小一揆一方,可是当年已经处罚过我们了啊!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谁知道,大概还是觉得大阪派来的大将统领越中一揆比较好吧!这次塞进光德寺的上代住持,光德寺乘顺不是在十几年前就投靠法主门下了吗?现在他儿子光德寺乘贤率领大军,真是好手段啊!”
“越前一揆军不是才被朝仓宗滴在临终前打败一次吗?这么快就恢复了?”
“不知道,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坊官们小声议论着,几位僧众大佬也是十分难看,天文二十四年,越前一向宗还被朝仓宗滴在鹰尾山合戦里打了个大败,两万五千一揆军被打的丢盔弃甲死伤无数,这才两年加贺一向宗又要做动作,大概是觉得越前国损失镇国柱石,暂时也不敢对越前一揆军动手的缘故。
“不管如何,这一次必定会改变越中的局势……”本觉寺定云眯起眼睛望着熊熊燃烧的火塘,意味深长道:“等着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