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馆山高二百七十三米,四周树木茂盛只有两条山道通往山顶,城上到是又一座被名叫大馆的小城,这座城属于大宝寺一族的分家支族,在大宝寺族内地位不高,所以这座城建的极为狭小,包括城主在内的亲眷一门及守军在内还不到五十人,属于那种典型的既没人关心也没威慑力的小豪族,这一家子还睡梦中就被一网成擒,稀里糊涂的成为吉良军的阶下囚。
吉良义时没有打算为难两这一家子的打算,而是登上城头眺望着山下的朦胧的夜景,冷笑道:“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出羽国人,最上义守、伊达辉宗、小野寺景道,还有最上八楯、由利十二头、寒河江、白鸟、鲇贝这些杂鱼也敢跟着凑热闹,真是嫌命长吗?”
清冷的夜风带走他的话语,在山下的尾浦城外的大营里,一群守夜的武士打着瞌睡,白天的两次进攻被打退下来主将就下令歇兵休息,比起一个月前从天一亮就开始进攻,一直攻到太阳落山才休兵,却是差出好几个档次。
武士们被漫无止境的进攻搞的疲累不堪,每天的进攻更像是例行公事,即使是最天真的愣头青在经历漫长的攻城战洗礼,也提不起xìng质敢喊着要杀进尾浦城活捉内藤正成,一万三千军势已经聚集整个羽前大半的jīng华,再多添一些就只有把家底都拿出来拼一把。
几座大营静悄悄的,奔波一整天的武士们都早早的睡下,守夜巡逻的武士低声咒骂这干燥的天气。最近一次降水还是年初的大雪。自从冰雪消融到现在四个月滴雨未下。要不是出羽地势太偏入chūn许久才开始融化冰雪,说不定旱情更严重。
伊达辉宗在最上义守的大营里用过晚餐才离去,他的大营设在东南角与东北角的最上大营相隔近一里的距离,但他每天都不辞劳苦的跑到最上义守这里晨昏定省,这对准翁婿每天都在大营里上演父慈子孝的把戏,搞的最上义光这个嫡长子反而像多余似的。
其实这就是最上义守要的效果,越是当着众多出羽大名国人的面前,他就越要显得对自己的女婿有多么器重。让他们时刻意识到自己是有一个关系亲密的准一门强援支持,他这个盟主才能坐得稳坐得住,即便是仙北三郡的豪强小野寺景道也要对他保持尊敬。
他非常清楚天童赖贞在看到伊达辉宗与自己联手演出的这出戏后,态度从傲慢与不屑渐渐转变成忌惮和愤恨,最上八楯和一群最上郡、村山郡内的国人也纷纷sè变,再看到他的眼神时就带着几分艳羡和小心翼翼,这就是权势的力量,他爱这种感觉。
最近一些rì子最上义守睡的很早,像他这个年纪身体就开始逐渐走下坡路,jīng力不如十年前那样旺盛。过了二更天就累的早早睡觉,这些天他的心里总有些犯嘀咕。吉良家到底会不会发现出羽国的境况变化,他们到底要多久才能攻陷尾浦城,这都是一个疑问。
其实这个出羽国人联军共同对付吉良家的布局并不是他一人所创,而是出自他与伊达晴宗在书信来往中的构想,在去岁入冬以后,察觉到出羽国的平稳局势正随着吉良家的插手而变的更加微妙复杂起来,他就一直在思考如何对付吉良家。
最上氏虽然是奥州斯波氏的庶流,论起家门还要尊大崎氏为宗家,但他们也算的上是斯波氏的有力一门众,世代拜领幕府将军的上一字以示荣宠,并被幕府授予出羽探题,以及幕府代为申请的出羽守一职,从法理上他们家是出羽国名副其实的最高统治者,整个出羽的国人都应该服从他。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出羽最上氏的影响力始终集中在最上郡内,对外郡的影响力实在只能用低劣来形容,因为南北朝的一摊子烂账的原因,分出若干的庶子拱卫出羽国的地盘,而坐镇山形城的嫡流局中调度,这也是当时依托血缘关系构筑一门惣领体制的重要特点。
关键是到后来最上家的家督开始不按套路出牌,四处联姻包括自己的速度寒河江大江氏也成为姻亲关系,到后来又过继庶子继承家督之位,让原本还算稳固的庶出遵从嫡流的局面出现致命破绽,依托血缘建立的一门惣领制度越发的难以为继,逐渐转变为依托地缘郎党结合的体制。
自从最上满家以降,最上氏的谱系十分混乱,明明有两个弟弟最上义総、最上义旦却被他给撵出去别出成沢氏、杉山氏,然后把嫡流的名份让给中野氏的嫡子中野满氏来继承,结果就造成一群庶子不满意,觉得中野氏这个家督来的不干净不公平,于是就出现家族内纷争的局面。
在最上义守之前,家系就已经是庶流中野氏一族的血脉,待最上义守的养父最上义定死后,身为中野义清的二儿子,他又被过继过来担任家督,时隔几十年再见中野氏的过继家督,想起来被最上氏的一门众带着奚落与嘲讽的眼神rì夜审视着的rì子也绝对不好过。
没有威望就没有维持家督地位的保障,连一门谱代都不听你这个家督的,还指望那些普通家臣如何听话乖觉,最上义守心里憋着一口气要证明自己这个家督是当之无愧的,所以当他试探xìng的提出对付吉良家的提议,并迅速得到伊达政宗的积极回应后,就立刻着手完善这个计划。
他需要战功扩大领地提高个人威望,需要更大的领地支撑最上家的家业,最上家只要在他手里重新得到复兴,那些异样的眼光和yīn阳怪气的言论都会消失无踪,就像武田晴信在流放自己父亲后做过的事情,利用军功和领地堵住谱代家臣的嘴巴。
作为计划的提议者和首先发起者,他在这场战争中获得无可争议的领导地位。拥有足够威望和实力与最上义守争权的只有伊达晴宗。但他已经隐居在米泽城专心安抚自己的庶弟亘理元宗。以及岳父岩城重隆,以及准一门留守顕宗。
小野寺景道还是个二十多岁的毛孩子,在最上义守的眼里属于水平不错但威望和实力还差一点的,再给他十年或许能与自己一较高下,眼下是绝对没可能和他争权的,最上家内部最大的异响也就只有天童赖贞,但他也和小野寺景道类似的年轻没威望,手段和见识比小野寺景道还差一筹没有十几年的磨练根本成不了气候。
至于自己未来的女婿伊达辉宗更年轻。前些rì子在军议上演的那出戏只能用手段稚嫩来形容,比起他的专业演技还是差的太远,伊达実元到是机jǐng老辣奈何做不了主,还有许多话也不敢多说,整个出羽国人军就没人和他争权,他可以全无后顾之忧的掌握这一万余大军的最高统率权。
睡梦中他梦到自己站在尾浦城上意气风发的眺望着庄内平野的一马平川,在他身后是出羽国人跪伏一地虔诚的赞颂他的英明果决,寒河江氏乖乖的献上城池甘为家臣,天童赖贞懊悔的抽自己耳光承认自己的傲慢与愚蠢,小野寺景道二话不说拜下认错。伊达辉宗心甘情愿的做他的手中利刃。
再后来整个出羽夺取,半个陆奥拿下。他带着数万大军南下越后与吉良义时争雄,连老对手伊达晴宗也不得不赞叹技不如人,打下一片祖先从未想过的庞大基业,那些曾对他冷嘲热讽的一门谱代唯唯诺诺的听候号令,梦到这里即使明知道这不太可能,但心中还是止不住的油然生出自豪感。
最后一段梦境里,最上义守梦到自己站在京都,大喊道:“我要成就不世基业,我要……”
美好的梦境突然破碎,隐隐的听到惨叫的呼救声,下一刻最上义守就踢开被子突然跳起来,拔出太刀大喝道:“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外边有诺大的动静……”
走出营帐看到眼前的景象,最上义守整个人被惊呆了,这哪里还是他所熟悉的大营,整齐干净的一排排帐篷冒起冲天的火苗,四散的武士们个个衣衫不整,就像他那般拔出太刀、片镰枪抵御突袭的军势,突然一阵巨响在耳边炸响,却看到远处几十个足轻扛着一根烧火棍似的的武器喷出金黄sè的火苗,远处正在拼命抵挡的最上武士就直挺挺的倒在血泊中。
“这一定是铁炮!我曾听说过它的威力可以打死猛虎,那么这支军势就一定是吉良军!吉良义时的援军来了!他是怎么过来的!坐船过来的吗?从哪里登岸,为什么会是夜晚突袭,为什么四周的军势没有发觉?到底是为什么?”
最上义守想不通,他无法理解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按照他的筹谋计划里吉良义时这个时候确实应该发觉不对,但他总应该派出使者来尾浦城联络一下,询问出羽国到底是最上军打到清水领,还是其他的原因导致断绝联络。
羽前那么大又不是到处打仗,只要吉良家的使者乘船来到酒田港,就会被伪装成吉良军的最上武士给抓获,到时候他就可以准确的得知吉良义时的动向,而越后那边左等右等半个月不见回信再派出更多的使者,或者试探xìng的派出两三千人的援军过来都不算大问题,他们可以多争取到一个月至一个半月的时间。
有这些时间绝对足够攻陷尾浦城,毕竟这座城池并不庞大坚固,城内的守军为数不少粮草却准备的不算多,让他们承受接连三个月的攻城战,晚上还要打起jīng神严防夜袭,这种情况下消耗的粮食必然是平时卫戍的三倍以上,随着天气转暖伤员增多城内的医药也会陷入短缺。
经过反复的测算,他有很大把握在一个月内结束这场耗时长久的战斗,只要尾浦城被他攻破,粮草更加欠缺的龟崎城必然无法自持,近无依仗远无援军若不及时开城降服,不出半个月必然会被出羽大军攻陷,到那时吉良军即便派来大军援救。那意义也已经不大了。
手中有俘虏人质。田川郡又被出羽国人联手拿下。那吉良义时即便手眼通天也要咽下这口气,到那时只需他再站出来充当和事佬,以释放俘虏人质换取双方达成不战和睦为条件,这一切就顺顺利利的揭过,到那时吉良家爱去关东还是去甲信与他们无关,而他自己也可以在这场战争中建立起卓越的个人威望,完成对最上八楯的全面压制指rì可待。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美好愿景!我的毕生志向!我的奋斗怎么会换来这个结果!为什么!”最上义守歇斯底里的大叫着,却吸引到几名吉良家的赤备骑兵的注意力。好在旗本武士及时援救将那几骑赤备阻的无法靠近。
最上义光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粉嫩的脸上抹的几道灰渍格外显眼,华丽的袍服被划开几道口子,手里攥着一把太刀快步过来焦急地说道:“父亲大人,吉良军打过来了!附近的营寨全被点着了,天童赖贞、延沢满重已经撤退了,我们也赶快撤退!”
最上义守“嗬嗬”的喘着粗气,瞪大一双泛红的眼睛,jīng神浑浑噩噩的像中了魔障,拄着太刀吼叫道:“撤退?绝不能撤退!这里有我的梦想。有我的志向,我们走了梦想就没了!不能撤退!”
“父亲大人!请您赶快离开!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最上义光想上去扶他一把。但情绪混乱的最上义守以为他握着太刀要对自己不利,一脚踹在最上义光的小肚子上,猝不及防的最上义光被他父亲一脚踹的摔个跟头,半天爬不起来。
最心爱的太刀也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了,脑袋似乎磕在一块石头上渗出一丝丝鲜血,最上义光捂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艰难的爬起来,就听到耳边传来他父亲的怒声喝骂:“你这个混蛋逆子想干什么?拿着太刀是要对本家不利吗?本家早就知道你这个逆子对吉良家有想法,这次一定是想挟持本家向吉良义时邀功献宠!想到不要想!哼!”
最上义光被几个小姓扶起来,伸开手看到五指间鲜红的血液,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父亲会这样的绝情,即使怨恨他对自己的苛刻和严厉,对自己从来不留一丝一毫的情面,但是他从没有想过对父亲不利啊!为什么他会这样对待自己,就因为一场夜袭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吗?
小姓急忙扶着他走进营帐,用温凉的开水清洗他额角的伤口,索xìng伤口并不大洗干净之后再敷上最好的伤药,再用干净的麻布绑缚好到也没什么大碍,可是最上义守却不知怎么的又追进来大骂道:“本家知道你这个逆子一直想谋求家督之位,但本家可以告诉你!这个家督的位置也不一定是你的!本家chūn秋鼎盛你就想谋取家督之位,你这个逆子本家绝对不会……”
最上义光感觉额间的伤痛还带着丝丝痛楚,抬起头来望着几近疯狂的最上义守,寒声说道:“父亲大人是要废嫡吗?”
“废嫡?对!本家就是要……”
谱代家老氏家定直这个时候赶过来,急忙喝止道:“主公!万万不可!”
“伊予守!怎么是你?你来了正好!本家正要……”陷入疯狂的最上义守只觉得眼前一黑轰然倒下。
氏家守栋扶着昏倒的最上义守,冲最上义光说道:“少殿不要听主公的乱言,看他的情形必然是陷入魔障,这种病症臣下也听说过,大喜大悲或者其他的刺激会让人疯起来,通常只要修养几个月就能痊愈,请少殿不要把主公入魔的话放在心里。”
“不要放在心里……我能不放在心里吗?”最上义光看向最上义守的目光里只有冷漠无情,他不会把最上义守刚才的话语当作是疯话,小腹上的漆黑脚印和额间的痛楚无时无刻在提醒他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最上义光彻底的心寒了,冷冷的说道:“真想刚才一切都没发生,刚才我没有出现在这里,没有挨这一脚也没有跌出去撞破额头,更没听到这比摔倒撞破还要痛苦的话语……可是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他最上家的家督,他的眼里只有权柄,野望而没有亲情,对我这个嫡长子还有阿义这个嫡女尚且如此,对待别人又能如何?”
“少殿……”氏家定直犹豫着还待再劝。
就在这时,最上义光的小姓楯冈龟延丸捧着他丢失的太刀跑进来,急切地说道:“殿下不好啦!吉良军的骑马队朝咱们的大帐杀过来了!有好多人呢!”
“好多人吗?明白了!大家都随我出来。”最上义光在几个小姓的搀扶下站起来,被撞那一下脑袋疼的要命走路都昏昏沉沉的,在经过他父亲氏家守栋的时候,淡淡的说道:“尾张守殿把他扶到床榻上休息,然后跟着本家一起到营前投降。”
氏家定直劝说道:“要投降了吗?臣下觉得还可以带着殿下逃出去呀!”
最上义光也是皱眉不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其实这局势已经无可挽回的,他父亲搞这个反越后联盟他从头到尾就不看好,在家里、在军帐里他就数次表示自己的看法,认为吉良义时是一代名将,断然不会犯下这么蠢的错误让最上家来钻空子。
可是他的父亲最上义守哪里会听他的苦劝,反而觉得他这个嫡子有意泼冷水,故意拿捏腔调故作惊人之语想引起他的重视,于是心里的不满和轻视更增加几分,渐渐的他在大军里已经失去发言权,沦为他父亲的跟班只负责带着眼睛来看,耳朵来听。
在最上义光看来,这场战争的失利是早晚的事,错就错在他父亲选错对手,自以为可以压得住场面拿的下局势,却没想过越后这些年惊人战绩的背后必然有着惊心动魄的铁血战争,以及他们所无法了解的定策筹谋,连他父亲一向佩服的武田信玄都输的缩进甲斐不敢出来,他的父亲又哪里来的勇气能阻挡住强大的吉良军呢?
吉良军只要大军杀入出羽国,无论任何时候都不用期待出羽国人能挡住吉良军的铁蹄,一个连铁炮都没有的偏远地区哪里能抵得住连番击败甲斐武田氏、相模北条氏、越中一向一揆的庞大势力呢?更不用提这位镇府公立志匡扶幕府,阵形武家法度秩序,恰恰契合他们最上氏的发展路线,掌握出羽必须要压服不听话的一门众,重建一门惣领对分家庶族的支配权。
他从心底里是非常赞同吉良义时的策略,更对这位年纪轻轻打下不世功勋的源氏名门充满敬意,他早早的就认定无论是最上氏还是出羽国人都无法对抗吉良家,眼下的局势恰恰印证他的论点,出羽国人确实不是吉良军的对手,他们已经输的连裤子都没有了。
想到这儿,最上义光冷哼一声便说道:“即使回去又能怎样?我最上家的jīng锐七成都在这里,我一人孤身逃回去也断无翻身的机会,镇府公大军杀来这出羽国人多半都要被杀的丢盔弃甲血流成河,逃回去的也最终难逃吉良军的铁蹄践踏,既然逃回去只是负隅顽抗,到不如就此投降换来个恩典也是好的。”
氏家守栋把最上义守安顿好,才从营帐里走出来便叹息着说道:“是啊!以臣下之力,最多也就带着两三百骑逃回去,这点人与我最上家三千jīng锐比起来只有一成,实在太少了!逃回去也没有力气抵挡吉良军的进攻……不!恐怕连天童赖贞的进攻也抵挡不住!”
“不说了!我们该出去见见吉良军的jīng锐赤备了!”最上义光最后瞥向帐内孤孤单单躺在床榻上的最上义守一眼,眼眸里流露着怜悯和悲哀,他所宠信的伊达辉宗在关键时刻并没有想起过来看这个好岳父,最后还要他这个儿子来收拾烂摊子,却不知他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失了神志,作出这等让人齿冷的行为。
想到这里,最上义光加快步伐走出去,对这个生身父亲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