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夸张么……”艾修鲁法特很想用一声笑把这个话题结束掉,但是问题是他没办法笑出来。
“我……是个吸血鬼对吧?”他低声的问,不知道是问自己还是问嘉莉。
“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哦。不管从生理还是心理,您完全都是一个吸血鬼了。”
“吸血鬼不是应该被人类憎恨和厌恶的吗?”艾修鲁法特想起教会的那种种记载。虽然此刻他已经知道这些记载并不一定完全正确,甚至根本就是瞎掰的,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些却是一种已经无法争辩修改的观点。按照嘉莉的说法,普通人类都被教会“洗脑”过了,是极难改变回来的。就算是嘉莉也从未试图改变这些观点,而只能试图利用这种观点。
当然,拥有预知未来能力的蕾雅可能是个例外。
“因为主人对女孩子都很温柔,所以,她们有这种感情,也是理所当然的。”脑海里,嘉莉回答道。“不过,也幸亏有绯呢。蕾雅的眼睛受伤流了太多的血,是没办法做这种事情的。”
“您必须明白,您这一次可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战。”嘉莉补充道。
“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虽然说为生存而战是所有生命的本能,但是对于智慧生物来说,有时却有可能产生厌倦和放弃的情绪。主人,您之前的心理状态可不好哦,那不是为了胜利而战的心态呢。如果您抱着那种程度的心态走上战场,那么简直就是直接放弃了生命而已。”
“是吗……”艾修鲁法特突然之间召唤出了凋零之剑。他握着剑,将视线凝聚在剑锋之上。
“我知道了。嘉莉!”他跳下床,动作很轻,没有影响到还在熟睡的绯。
“您不用担心吵醒她。虽然她所需要的正常睡眠要比普通人少很多,但是现在她失去了很多血,身体变的虚弱,暂时之间是不会醒的。”嘉莉解释道。在她说话的时候,艾修鲁法特迅速的穿好衣服。这套衣服就在他的床边,伸手可及。
“我们出发。”他在脑海里说道。
“主人,我建议我们还是去城堡顶端的平台上先去一下吧。”嘉莉突然提出一个古怪的建议。
艾修鲁法特并不懂嘉莉想干什么,但是他没有拒绝这个要求。
如果站在城堡的脚下向上看去,会觉得城堡顶端高入云天中。但是实际上通过城堡内部的阶梯上去却并没有多少路。事实上,一个普通人甚至可以在感觉到需要喘息之前,就抵达城堡的顶部小平台。
小平台的形状并不规则,整体勉强算得上一个三角形,边上装着栏杆,可供访问者依靠在栏杆上欣赏城堡之下的风格。这片土地过去被称为“挖掘场”,原本是被陡峭的山峰说包围的一个谷地。教会的人以庞大的人力物力和数十年的时间把这里建设成了一个巨大的苦役营地,并在谷地的中间挖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但是经过之前的动乱,也就是嘉莉一手控制的地震之后,这里就变成了一片平原,只剩下几个有限高度的山坡。
也许是嘉莉的设计,三角形平台的三边各自对着不同的景sè。
从三角形的一边看下去,可以看到一片平原。时间已经是chūn天,绿草带着特有的生命力已经占据了原野。居高临下,能够看到一片无尽的碧绿。
转过头,从另外一个方向可以看到大海。此刻无风,大海看起来一片碧蓝,这不是靛青的那种普通的蓝sè,而是越是细看越是看不透,充满神秘的深蓝sè,仿佛能让人的思绪都被吸引进去。在近处,是不停起伏的海浪,还有被海浪洗刷,显得异常洁白的沙滩。
在第三个方向,可以看到那个刚刚形成的小镇子。虽然此刻它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镇子,但是从那些新建成的整齐成列的小屋,新开垦的田地,还有街道上的行人,能够感觉到其中散发着的活力。
“是不是很漂亮呢?”脑海里,嘉莉问道。
“嗯。”艾修鲁法特虽然本来只是随意过来看看而已,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却被脚下这片土地的风光给吸引了,站在那里欣赏了很长时间。
“其实道理很简单呢,只要能够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哪怕是很普通的景sè,甚至是谈不上景sè的东西,也会变得十分绮丽,十分宏伟。”
“确实是如此。”
“而这片风光,却是属于您的……主人,您现在能够体会那种权势者的感觉吗?在您的手中,拥有着塑造一切,或者破坏一切的力量。那是毫无外物束缚,完全由您支配的能力。这就是统治者的力量,其名为‘权势’。拥有这份力量,便可以将自己置身一切之外,而将其他所有人和物放置在掌心之中,任由玩弄。这种感觉就类似此刻,站在高高的地方,以俯瞰的方式观察着一切。您可以zì yóu欣赏一切,改变一切,扭曲一切,而您自身却不受影响。”
“啊……”
“这种俯瞰的方式,毕竟是有先天不足的。那是因为拥有过分宽广的视野,会从身体之外直接感受到‘遥远’,也就是体会了到了世界的隔阂。毕竟那是太遥远的东西,无法产生对这种景物的实感。而权势,却弥补了这一个缺点呢。就算将一切掌握在手中,却不会感觉到隔阂,明明自己可以超脱于外,但是却又是融入其中。”
艾修鲁法特只是静静的听着嘉莉的述说。
“主人也能感觉到过去吧。明明心中知道自己是个吸血鬼,明明知道吸血鬼为所有的人类所厌恶恐惧,明明知道自己应该尽量隐藏自己,但是总是情不自禁会产生一种‘要去做点什么’的冲动。或许您自己都不清楚这种冲动究竟为何物吧。”
“这份冲动,便为拥有力量者的野心。拥有力量者不会甘于平凡。就算是主人,也不会有例外。”
艾修鲁法特还是没有回答,他只是默然的看着脚下的风光。
“主人,现在还想死吗?”嘉莉突然问道。
“一点也不想。”艾修鲁法特回答。“我很坚决的想活下去!”他的手随意的摸了一下,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那是汤玛士留给他的rì记。
他本能的拿出rì记。自从离开绿皮以后,这本rì记被他一直携带在随身袋里,时不时的被拿出来读一番,所以rì记的书页已经出现了很明显的磨损。
其实汤玛士的rì记并不是那种通常意义上的rì记,而是一本写着自己的心情和感悟的记录。但是从这本东西里,他获益良多。
“主人,看那个。”嘉莉提醒道。艾修鲁法特也注意到rì记本上的那个小缺口。
那是因为长期被放在袋子里颠簸摩擦的缘故,所以rì记本的封地边上被磨出了一个缺口。一张质地和rì记本完全不同的纸在缺口中露出了一角。
rì记本的封底居然有一个薄薄的夹层,艾修鲁法特打开夹层,从中拿出一张纸。上面的字迹很熟悉,实际上和rì记本身的字迹完全吻合。那是汤玛士写的,而且(毫无疑问)也是汤玛士装在夹层里的。
“艾修鲁法特,当年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一定早已经死了。自从我收你为徒开始,我就惊觉你的成长。从一个不通兵略的平凡人逐渐成长为一个将军,从一个初学者变成我最引以为傲的学生。我看到你在战场上的表现,看你逐渐领悟战争的真谛,排兵布阵,横扫千军。看着你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指点就立刻领会背后的jīng神。我知道有一天,你会最终掌握我留给你的所有一切,甚至远远超过我,成为一代骄雄。”
“不过我猜测(我的猜测一向挺准),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正站在一个可能蜕变的边缘,可能变成我所希望的,也可能变成我所担心的。我知道你一定像我当年一样,想要追求完美的指挥艺术,想要寻求将领的终极之道,而奔赴各个战场。或许你现在是个雇佣兵头领,或许你现在依然为圣吉恩而战。当然,你也可能投效他国。”
看到这里,艾修鲁法特苦笑了一下,就算是汤玛士,也猜测不到命运呢。
“我知道,在你的心里,潜藏着强大的自制力。那是一个将军一切力量的根源,但是其中,也潜藏着残忍兽xìng和本能冲动。你不必害怕,每个人都是一样——我也是一样。你会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去面对自己人生的抉择。是追求真正的统帅之道,掌握对理xìng和灵魂的绝对克制,还是被自身yù望所迷惑,最终走上了一条看上去正确,实际上却大错特错之路。”
“假如将领有着境界的话,那么最高的境界就是舍弃求胜之心。这是连我都未能达到的境界。一个将领需要和普通骑士截然不同的荣誉观和强大的自制力。但渴求胜利的那一个yù望,或许就是最后最大最强的敌人。须知,渴望胜利不等于能获得胜利。对胜利的执着追求是好事,但是绝不可沉迷于执着本身。?”
“这场内心的战斗很艰难,因为冲动、愤怒和残忍好像能经常击败冷静、理xìng和自控。但是你永远要记得一件事情,战胜敌人,不是一切的终结。理解战争的本质,并且明白自己要在其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sè。如能牢牢记住这一点,你或许就能找到内心深处支持你的力量,让你不再被最大的诱饵——胜利——所迷惑。”
“当然,你也许会觉得上面只是一些老头子的无聊废话。或许你现在要面对一场生死攸关,却又敌强我弱的战斗。你有着克敌制胜的计划(这一点我深信不疑),但是却没有胜利把握。你不知道敌人会不会给你机会,你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吞下你设置的诱饵。”
“我给你提示,就和我上面所说的一样。一个将军,最大也最后的危险就是对于胜利的追求本身。在没有胜算的时候,人们会不惜一切换取胜利,但胜利很有把握的时候,他们又会追求完美的胜利——伤亡要少、战果要多,诸如此类,永无止尽。而这yù望之中,就存在了可以利用的空隙。当yù望——哪怕是求胜的yù望——蒙蔽双眼之时,人会蠢不可及。”
“当然,还有最后一个东西,那就是运气。这也是一个非常关键,却又无法把握的东西。它虚无缥缈,却是决不能缺少。你要相信你的运气,作为一个将军,你有着强运。你与我的相逢就是这份运气的最佳证明。对你对我都是如此……”
在这页纸的最后,汤玛士用潦草的笔迹写下一句话:“生命和zì yóu都不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权利,而唯有通过剑与血方能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