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头功?
杨天罡以指点地,身形电般弹起:“你!”
无禅摸摸脑袋,笑了。
败了?
望着眼前笑呵呵的小和尚,杨老门主一时怔住。
确是败得不明不白,难怪老将心里不服。且不提方才乱了心神,便这套普普通通的十八罗汉拳法,若不是一时大意又怎会中招?若说金刚不坏功,那只是捱打的功夫,而小和尚赖以得胜的铁头功,也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鸡肋功夫!谁个蛮牛一般拿脑袋顶人?既不中看也不中用!不中用怎又顶中了?为何老将一时大意?寻常的功夫又如何?
也许,此番败的不是武功,而是专注。
无论如何,败了就是败了,输一招也是输,以杨老门主的声威名望,死不认输胡搅蛮缠的事情是绝对做不出来的。杨天罡怔立场中,一时神sè变幻不定。大伙儿却不管他想甚么,一时间欢呼声早起,兴高采烈有之,啧啧赞叹有之,点头暗许有之,冷嘲热讽亦有之——不敢明说,只夸和尚,说的是谁,心里明白。可叹龙虎二将败于小将,老将出马又马失前蹄,一世英名落得威风尽丧!可见面子损了,硬要去找是找不回来的,费时费力费人马不说,难免到头来再来个颜面扫地。
“禅禅,禅禅,你真棒!”关灵姑娘欢喜上前,留下一地鸡皮疙瘩。
“不赖,你小子好样儿的!”大猛哥大步跟上,大力拍打无禅肩膀!
“明师出高徒,老汉佩服!”关老汉心眼儿最多,更去表扬大和尚。
“阿弥陀佛——大和尚只会看病,不干和尚的事。”灵秀轻轻摇头。
如是种种,不可胜数,无禅笑着,却也摇头:“不对不对,老施主你没输,再来和无禅打过!”千言万语忽忽过,不及一句暖心窝。杨老门主蓦然长叹一声,眼望一脸真诚的小和尚,面sè目光再度化为柔和——罢了,罢了,就这样罢!南山禅宗,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不然还能如何?要说人家,却也不是自家能够得罪得起的!
好戏将散场,天狗又如何?
戏还没完,天狗自有天狗的本事,天狗此时已然找出那暗中隐藏之人,冷笑指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此人匿于人海之中,先是连番暗骂天狗,又后开口暗助无禅,摆明了今天就是要和天罡门做对——
是谁?他是谁?他究竟是谁?
那人终于晃晃悠悠走了出来,嘻嘻笑道:“是我,怎样?”怎样?怎样!碎尸万段那是便宜了你,挫骨扬灰亦难消我心头之恨,若不给你来个生吞活剥凌迟而死,二爷我就,哼!天狗恨恨瞪过一眼,撇过脑袋竟是没说一句话!他是出来了,天狗又开始后悔了,因为这个人便是天狗也,得罪不起的。
“哟,敢拿狗眼瞪我?几天没见长脾气了哈哈!”那人摇摇晃晃上前,抬起胳膊以手掌轻拍面颊,一时啪啪有声:“如何?如何?叫我出来,你待如何?”天狗一时又羞又恼,紧握双拳面皮紫涨,耷拉着脑袋神情懊丧不已,却,硬是不敢说一句话!甚至,动也不敢动弹一下!
啪!啪!啪!啪!
如何?如何?如何?如何?
众人惊呆——
恶人自有恶人磨!
“你不说,我来问。”那人边打边笑,嗓音并不似先前那般尖锐:“你说说,我是谁?”天狗轻轻吐了口气,低声回道:“七爷。”那人点头笑笑,又问道:“你再说说,你又是谁?”天狗低着头,忍气吞声道:“我是天狗。”那人收起笑容,一边打一边认真道:“没有天,只有狗,你就是一条狗,明白么?”天狗咬牙不语,一张脸已变作猪肝sè,连眼珠子都红了!那人皱眉道:“又不说?不明白么?难道你连狗也不如?还是七爷平rì里打你打得少了?”人五人六不可一世,转眼变作丧家之犬!四下一时无声,惟闻轻声细语,众人呆若木鸡,只得引为怪异——
说?不说?说?不说?
啪、啪、啪、啪——
“我是狗!”天狗一句话几yù破口而出,话没出口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不能说,不能说!往rì也就说了,今rì还有老爹——杨天罡跺了跺脚,快步上前低声道:“七爷,犬子无知,请七爷高招贵手放过小儿。”那人轻嗤一声,不屑道:“杨门主,他不明白,莫非你也不明白么?你来说说,你家大儿又是谁人害死的?”杨天罡yù言又止,少时终于无语,一时面sè惨淡。那人冷笑道:“怎不说了?你说,这样的东西,不是狗又是——”
啪、啪、啪、啪!
“孙七!你莫要欺人太甚!”杨天罡忍无可忍,怒容满面骈指低喝!孙七身形干瘦毫不起眼,孙七细眉细目寻常面目,孙七理也不理杨老门主,依旧以掌掴颊极尽羞辱:“狗啊狗,你可知道你这条命,是你爹给你花了多少银子买回来的?你还敢跑出来乱叫么?还敢到处乱咬人么?”
众目睽睽之下,天狗已是羞愤yù死,却仍是,从头到脚不敢动一分!赵龙张虎何在?天罡门人何在!其中不乏血xìng之人,当下呼啦一声齐齐围上,人人剑拔弩张怒目相视,赵龙张虎尤甚!孙七看也不看,吐吐舌头嘻笑道:“杨门主,他们这是作甚?孙七胆子小,最怕给人灭——”
“退下!”
杨天罡面sè铁青,呼呼喘了几口,又低声道:“杨家一向对贵教礼敬有加,却不知今rì怎生得罪了七爷?”杨七忽然收手,一拍脑袋皱眉道:“哎哟,险些忘了!”说罢快步走开,垂首肃目行至一人身前,躬身行礼恭敬道:“真龙教来州堂孙七,拜见神僧。”
神僧?哪里?
灵秀和尚连连摇头,起身合什连道阿弥陀佛。
真龙教!怪不得!
众人闻言恍然,方知方才此人如此威风神气的底气——真龙教,天下第一大教真龙教!号称上万教众教民万万的真龙教!遍及朝野,如rì中天,上至王候权贵下至贩夫走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真龙教!遑论江湖豪杰,何况武林中人,其赫赫声威处势力之庞大雄浑只由教名便可见一斑——真龙真龙,以龙为名,龙为何物?何以为真?
而孙七,不过一个寻常教众而已。
孙七并不多言,深施一礼便翩然回返,嘻嘻笑道:“杨门主,孙七小人一个,谈不上甚么得罪不罪,只是——”孙七顿了顿,又摇头叹气道:“只是有条狗得罪了我教贵客,怕是今rì就要祸及满门。”话声甫落杨天罡面sè又是一变,沉吟着看看孙七,又看看大和尚,一时若有所思。
孙七叹了口气,又道:“也罢也罢,你父子二人便与神僧磕头谢罪,今rì之事就此揭过,孙七也好对上头有个交待。”面子丢尽,反祸己身!他是轻描淡写随便说说,杨老英雄一门之主颇有名望,也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人,又怎?又怎!杨老门主低下头,轻声道:“七爷,杨天罡这便带人走,还望七爷给个面子,rì后大家也好相见。”
“不成。”孙七淡淡道。
面子没有,你看着办。孙七轻轻巧巧站在那里,负手望天,看也懒得看他一眼。杨天罡一时低着头怔立场中,神情焦急额头见汗!少顷猛然抬头双目灼灼,怒容满面瞪着孙七!却硬是不敢发作,就连走也不敢走!怎办?怎办?杨老英雄左右为难!
七爷,七爷,杨老门主只得又说……
孙七置若罔闻,孙七只是不理,孙七不过一个寻常教众,正彰真龙教无以伦比的庞大势力!
“爹!爹!不用怕他,咱们人多!”天狗神情凄惶,猛扯衣角哀哀有声。杨天罡低低叹息,黯然道:“痴儿,痴儿,你道他是一人?你可知四下有多少人——”天狗闻言猛一惊,悚然四顾!却见茫茫多陌生的面孔,无数只大大小小的眼睛,以及不屑而讥诮的眼神!天狗大叫一声,双股战栗不止:“爹,爹,快走快走!我要回家!不如——”
一言至此扑通跪下,扯着衣衫大声哭嚎!
何以恐惧?何以惊怖?何以人五人六视人如草芥视人如猪狗!当知天道不仁天威降至普天之下万物俱是刍狗!天狗,天狗,终rì狗眼看人,何时还你真身?天狗,天狗,舍却一条狗命,不若重新做人!
若不是,只余这,哎!思及长子,杨老门主心里一阵酸楚;望着次子,一时心中又生几分厌憎!作下多少恶行,生出多少祸事,是谁屡教不改让人cāo碎了心?是谁害得天罡一门名声不济?是他,便是他!冤孽,冤孽啊!好是他,不好是他,错了是他,再错也是他!若不是,只余这一独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
儿子惶惶吓破胆,老爹真真硬骨头!杨天罡扬眉拂袖,忿然开口:“士可杀,不可辱!老夫宁一死,也不会与人跪下磕头!”孙七吡牙一乐,点头赞道:“有种!”有种有种,老英雄心下又是一竦:“七爷,此事杨某来rì自当与贵教肖香主细细分说,彼时是死是活,老夫绝无二话!”关七闻言叹了口气,微微侧身注目一处:“不必来rì,肖香主已然来了,你这便上去细细分说罢。”
一惊回头,牵动多少视线?
众人瞩目,小小金龙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