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鸡鸣过,昼夜交替。月已隐,rì未出,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也是最安静的时候,静,静而又静,只闻虫声零星,叫得四下更静。天地共同拢作一团黑漆漆的沉重大幕,吞没了万家灯火,吞没了沉睡的梦,吞没了起早贪黑的人与通向彼岸的路,若非有那——
繁星。
繁星点点,缀满夜空,依然那般明亮而动人,就像是孩童清澈的眼睛。繁星闪闪,相对茕茕,每一颗星都可以看到另一颗星,每一颗星又永远无法拉住另一颗星的手,只能默默独自到天明。望似一水间,相隔万万里,这便是星与星之间的距离;望似一水间,相隔万万里,这便是人与星之间的距离;望似一水间,相隔万万里,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这便是咫尺与天涯的距离。
繁星点缀夜空,照亮来时的路。
吱呀呀,吱呀呀,小推车儿响起,行李太过沉重,就连大猛哥推着小车儿都有些费力。无禅帮着推,无禅有力气。
走了,走了,这便上路罢——
“这样也好,省得麻烦。”关老汉打了个哈欠,慢慢跟在大和尚后面。灵秀不语,缓缓前行,踏着微凉的夜与宁静的时光。是的,是的,这样也好,和尚怕麻烦,能少一点麻烦,便少一点麻烦。上路,上路,这便走了罢——
关灵低着头,走在最后面。
是谁满腹愁肠,是谁彻夜难眠,是谁听到自己的心在哭泣,流下的泪水又将谁的心儿融化——不走,不走,我不要走,我要永远永远留在这里,因为就在这里,我遇见了你,走罢!走罢!还是走罢!因为你走,所以我走,我要跟你走,哪怕就要分离!走着,走着,就这样走着罢,只想在你身边多留一刻,只想随你到海角,到天涯……
可是,走不得!
轰隆隆!轰隆隆!天雷滚滚起于天边,天上飞来一只飞象:“哈哈哈哈!白衣菩萨,这是想要溜走么?nǎinǎi个熊!须瞒不过某家!”瞬间即至,乌云遮空!几人有惊有喜未及开口,安堂主轰隆一声降落地面,哗哗啦啦笑道:“走不得!走不得!龙头老大明早即来,你便一rì也等不得么?”
“拜见堂主,属下恭候多时。”暗影中孙七上前施礼,竟不知他是何时来的!抑或是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旋即四面人八方忽忽跃过无数人影,将几人团团围住,静而快,快而不乱。朦胧中人人面目模糊,只一人看起来有些眼熟:“神僧,肖星火再拜,万请留步。”话音落处余人齐声开口:“拜见神僧!万请神僧留步!”
整齐而宏亮的声音蓦然划破夜空,余声不止,打碎了黑暗之中的宁静。但见周围影影绰绰人如林木,密密麻麻直直立在四下,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来了多少人。如此阵势,怕是来州堂满堂齐至一个不落!
倾巢而出,惫夜前来,只为一人,不为神僧——
朦朦胧胧中和尚在笑,露出一口齐整白牙:“阿弥陀佛,借过借过。”借过?借过?你向谁借?又往哪里过!安堂主闻言愤怒咆哮:“好个白衣菩萨!好一张天大的脸!nǎinǎi个熊,今rì你留下便罢,若不,不留也得留!”和尚不语,和尚摇头。肖堂主随即开口:“神僧来此一事,我等前rì已传报上去,若是总堂主来了见不到人,定然怪罪我等,神僧你看这——”灵秀还是摇头,面带微笑。
只一条路,便在前方。
前方是安堂主,一夫当关巨灵神般的安堂主,昏暗的天sè下矗立当中真真有如山岳:“话已至此,神僧请便。”安堂主已然笑了,笑得轻柔,笑得很得意——请便的意思,就是不再客气,你随便走。只你能走得,只你有本事能走得出去!
灵秀躬身合什:“阿弥陀佛,施主借过。”安泰摇头,报以微笑,目注和尚有话却也不说。灵秀身形不动:“罪过罪过,阿弥陀佛——”安堂主哈哈大笑,得意非凡:“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哈哈——”笑声戛然而止,安泰呆立场中!灵秀起身,微微一笑:“见笑。”说罢当先而行,轻轻走过——
小车吱呀吱呀响起,一行人再度上路,留下满处惊奇惊愕惊慌,以及惊竦。夜风习习,凉意掠过,吱呀呀的小车慢慢地穿过暗而安静的人丛,听上去看起来都有几分诡异!呀呀走走远,吱吱远走,吱呀呀,吱呀呀,小车叫得含含糊糊,众人听得糊里糊涂!
竟无一人再能动!动上一动!
竟无一人再能说!说上一说!
恍入梦,如沉重的梦魇,无法挣脱,又如命运的枷锁。
何不醒来!
醒来!
却不能醒。
这不是梦!
这是为什么?告诉我。谁能告诉我?为什么!
nǎinǎi个熊!
安泰猛地大吼一声,忽然展身冲天而起!
几人将将行出一箭之地,安堂主已然纵身腾跃飞扑而来!挟风裹雨,声势猛恶,起时有若黑烟上天,落时却似乌云及地,暗夜之中犹如一只飞翔的鸵鸟!将将追至,巨大鸵鸟半空中人立而起,双臂舒展单足勾起以泰山落下威风霸气的姿式——轰隆一声响,空中的鸵鸟如同中了一枪,重重跌落地面,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死了一般。
堂主!堂主!堂主——
旋即众人呼啦啦奔将过去,有快有慢飞着跑着忽高忽低或叫或跳,又哗拉啦前后栽倒在地,横七竖八看上去就像是一地死尸。如中魔咒,身体僵直口不能言,人人面面相觑,一时云里雾里!和尚就在那里,无人可以近前!不是武功,不见暗器,说是迷香,神智却又清醒无比!
这是甚么妖法?
小车吱扭吱扭,还在向前走着。
片刻过后。一声怒吼,乌云腾空!安堂主一跃而起,胖胖的脸上满是jǐng惕:“nǎinǎi个熊!白衣菩萨jīng擅草药医术,这怕是,呃,某种东西!”某种东西?不错!正是——某种东西!随即众人先后起身,连连点头附和,更有人趁机大拍马屁:“堂主见识过人,更是武功盖世!你看同样是中了这某种东西,堂主硬是比大伙儿先缓过来数息!”
“对对对!”“是是是!”“堂主威伍!”“绝对霸气!”
“放你个狗臭屁!”安泰怒视孙七一眼,压低声音吩咐道:“你等在此候着,我再上去探探。”说罢深吸一口长气,展动大硕大身形又追了上去——
这一次,快而灵,轻而巧,犹如夜猫捕鼠,悄无声息若即若离。
不愧是堂主!众人皆恍然,连道佩服!早该如此,屏住呼吸,那无形无质无sè无味的某种东西便失去了效用!好办法,好法办,还是堂主聪明啊!半晌,肖香主道:“没用的,我试过了。”甚么?试过了?试过你怎不早说?等了这半天才,堂主他,众人皆愕然。半晌,肖香主又道:“没用的,堂主不会相信的,不让他过去试试的话。”
安堂主忽远忽近探了半晌,什么某种东西也没有探出来。
果然不出所料,上!
侧翼攻击!
和尚——
三丈——两丈——十尺、八尺、六尺!四尺!三尺!二尺!安泰心中狂喜,飞身展臂五指如山当头拿——便此时,浑身劲力一空,瞬间全身麻痹,安堂主眼睁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和尚,睁睁睁看着自己胖大的身体平平拍了下去——
轰隆!方才就是这般动静儿。
白衣菩萨!好个白衣菩萨!
小车儿吱吱扭扭,慢慢向前走着。
“nǎinǎi个熊!这是甚么法术?”安堂主爬起来叉腰大吼,却也不敢再追上去。
“见笑。”风中送来两字,其声淡而悠长。
“见笑?莫名其妙!我看是见鬼了!”安堂主忿然嘟囔一句,神情沮丧地看着那一袭白衣。
杳然风中。
关堂主回来了,迈着沉重的步伐,面sè黯淡神情颓废。
“果不其然!肖香主,你说对了!”
“甚么对了?老肖,你又说了甚?”
“我说——没用的。”
……
“nǎinǎi个熊!空负一身本事,竟然头发都摸不到他一根!”
“堂主,他没有头发的。”
“nǎinǎi个熊!孙七,你小子白天晚上打探了好几天,又打探出个毛来!”
“堂主,这不怪孙七,你想啊,燕大哥的朋友,又是燕大哥的,这也不怪堂主,要怪只怪……”
“怪甚么?怪甚么?nǎinǎi个熊!燕大哥也是你能叫得的么?回去再好好儿收拾你个……”
“堂主,属下这便尾随跟踪,等到……”
“没用的,他能定你三息,自能定你三个时辰。”
“这……”
“堂主,堂主,快想个办法,不然……”
“堂主!”
“堂主!”
……
安堂主眼望天边依然厚重深沉的夜sè,久久无语。
忽然!一滴硕大的泪珠儿流下面颊,又慢慢慢慢流进嘴里。
是那样咸,是那样苦,是那样地教人懊恼无语。
他来了,他也来了。他是来了,他又走了。
“好个小安,硬是要得!来来来,燕大哥给你记上一功!喝!干!不醉不归!”恍惚间又看到那人拎着酒坛纵声长笑的模样,是那样狂放奔放不可一世却又那样让人感到,无比亲切。燕大哥!燕大哥!你来了,你可来了!你可知知小安有多么多么地高兴,高兴地梦里都笑醒!可是小安告诉你,你要见的人,来了又……
天!这可怎么交、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