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相公?”一美女耳边轻唤,声音柔腻,荡气回肠。
美人吐气如兰深情款款,奈何那相公是个傻的,还是个聋子,完全都不见的。
只盘腿端坐长椅之上,手置膝间,阖目打坐宝相庄严。
“傻子!死傻子!”美人试探半晌,长长出一口气,作出以上判断。
旋即独坐妆台揽镜自照,涂抹画梳好生一番打扮,弄得自家香气扑鼻艳丽如花,正似一朵火红大牡丹。这是牡丹姑娘,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牡丹姑娘,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牡丹姑娘,梳妆在新婚第一天的早上。一朝嫁作他人妇,宫鬓堆鸦飞霞妆,红红胭脂涂上脸,粉儿白白再敷霜。樱口染丹朱,对镜贴花黄,玉指点凤仙,青黛连心长,当真如花似玉胜天仙,那是又香又白又漂亮!
可见一个女子生得太过美貌不一定是件好事,或说是一种不幸。天妒红颜呐!牡丹姑娘照着镜子,心道。只怪老天无眼,嫁了一个和尚,并且是个傻子,出乎姑娘想像。哎!可不让人着恼,不如一死百了!牡丹姑娘幽幽叹息,忽然有些想哭。却哭不出,yù哭无泪,当然牡丹姑娘还是完全看不上那个死和尚,那与牡丹姑娘心目当中的真命天子可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真个云泥之别!
自古红颜多薄命啊!牡丹姑娘长叹一声,黯然神伤。牡丹姑娘读得诗书,使得刀枪,人又生得特别漂亮,正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奇女子。现下这个奇女子吟得上句,大觉意犹未尽,蹙眉托腮苦思半晌,却又想不起下一句来了。当然牡丹姑娘并非凡人,但凡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成的,又思半晌终得一句:一支红杏出墙来。
好极!妙极!牡丹姑娘对自己大为满意,更是深深地佩服自己。鼓掌!喝彩!多么值得钦佩,敬佩,仰慕仰视!这就叫做以诗咏志借物抒情,一语吐露心声,可说道尽天机!这是一种出路,更是一种追求,是对于命运的嘲弄对于尊严的捍卫,更是敢爱敢恨敢说敢做无视世俗藩篱!而且是敢作敢当,这种事情牡丹姑娘是绝对做得出来的。
这就是牡丹姑娘,一个字,牛!
未嫁即有二心,当rì谋杀亲夫,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现下牡丹姑娘想的是将倒霉和尚抛弃,甩掉,用完就扔,如同丢掉一块儿擦桌布。只待风波过去,牡丹姑娘便即另觅新欢,将无禅和尚休了,让他哪儿来回哪儿去。这是牡丹姑娘的想法,牡丹姑娘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昨晚牡丹姑娘睡得很香很甜很美,一觉睡醒心情大好!
牡丹姑娘又梦到了那个骑着白马驾着祥云天外飞仙般前来与她相会的真命天子,他便在牡丹姑娘目泛异彩心花怒放欢呼雀跃之际飘然而落,风度翩翩,长身玉立,轻挽柔荑,深情注目,温柔一笑:“牡丹——”愣头愣脑,傻里傻气,吡牙一乐,比哭难看,光着上身,头上还不伦不类戴了一顶帽子,瞪了两只牛眼:“姐姐!”
“啊————————————————”
说实话,牡丹姑娘是给吓醒的。
“死和尚!”牡丹恨恨咒骂一句,脸上瞬间布满yīn霾。那不是一个美梦,那是一个噩梦,当然梦就是梦,牡丹姑娘尽管生气尽管着恼尽管一下子心情大坏,也不会当真。可那入睡之前并不是梦,一切真实宛若眼前,思及一时情动,思及肌肤相亲耳鬓厮磨,牡丹姑娘不免又是一阵脸红心跳,偷偷拿眼去瞧——
他就像是一个孩子,就像是牡丹姑娘的老弟,使牡丹姑娘着实生不出戒备之心防范之意,牡丹姑娘一时得意忘形,和他打闹玩乐罢了。关于男女之事牡丹姑娘是半懂不懂,而他却是一窍不通,那纯洁无邪的眼神和那天真无辜的表情并不是作伪,牡丹姑娘看得出来。实则就在不知不觉之间,牡丹姑娘已经爱上他了。
是疼爱。
一眼望去,两眼望来。
无禅瞪着两只牛眼,正自呆呆地看着过来,又似还在迷瞪着——
牡丹吃一惊,旋即大怒:“死和尚!看甚么看!”
无禅脸上一红,低头呐呐道:“牡丹姐姐,你真好看!”
牡丹姑娘大喜!
果不其然!原来对于美丑,便是一个傻子也有鉴别能力的!
“哼!那还用说!”正自得意忘形飘然yù仙,不料又是一句打落凡间:“只是无禅见你脸上涂得花花绿绿的,这,这可——”牡丹姑娘登时变sè,当下拍案而起:“怎地?”虎威已出,杀机隐现,这时只要无禅一字说错,后果那是不堪设想!无禅本待说句有些古怪,山般沉重的压力之下竟不觉改了口风:“一般好看!”
牡丹姑娘转怒为喜,美滋儿滋儿坐了回去:“傻子!少拍马屁了!”
无禅一摸脑门儿,汗都下来了:“呵,呵呵。”
正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赞美一个女人,没有比赞其容貌更好的招术了。尤其这话由一个傻子嘴里说出来,那是极为难得!无禅和尚也是福至心灵,当下又是逃过一劫。而牡丹姑娘见他老实又规矩,听话又懂事,欣喜之余也觉自家刚刚态度有些不好:“无禅,过来,姐姐给你梳梳头。”
美人有召,幸何如是?
这时便显出了无禅和尚的与众不同,无禅起身,恭敬施礼:“牡丹姐姐,无禅这就走了。”牡丹一怔,愕然道:“你要走?你去哪里?”无禅点点头,认真说道:“无禅已经住了两天,无禅也该走了,无禅,呃,小僧多谢施主,是女施主,那个……”
“甚么乱七八糟!”牡丹姑娘又惊又怒,心下更有一丝不舍:“不许走!你给我老实呆这儿,哪里也不许去!”无禅摇头,坚决摇头,一意道:“是了,是了,他还在等着无禅,无禅是要去找方殷——”谁?她?哪一个她!牡丹盛怒之下却是没有听清,当下忽地立起指点大叫道:“你!好你个死和尚!莫非你心里早有了旁人,早就有了相好的!”
“是。”
一语石破天惊,直如五雷轰顶!
牡丹姑娘只觉头皮一炸,登时羞恼并作恨妒齐生:“天!”
这没有道理,这没有天理,这有公理也没有母理,这怎么说也不是个理!等等等等,甚么情况?方才自家还想红杏出墙,怎知对方更是花心和尚!这厢新欢这没觅得,那里旧爱等在床上,忽将媳妇变作怨妇,门儿还没出冷宫雪藏?还没甩了人家先被人家甩了,天下最悲惨之事莫过于此,这有关尊严有关脸面,牡丹姑娘根本就是完全无法接受——
“她是谁?”牡丹冷冷一句,咬牙切齿,暗道:“此yín妇,必死无疑!”
“方殷大哥!”无禅面sè振奋,声音响亮。
“很好,我记住,咦?大哥?”牡丹姑娘一惊,一乍:“大哥?男的?”
岂不废话,自是男的!方老大从来都是个纯爷们儿,这一点是大家伙儿公认的。
除了无禅。
无禅一度认为他是一个女人,神仙女人。
但无论男女,他就是无禅的心上人:“是的,他是方殷的大哥——”说着激动地握紧了双拳,猛地一顿:“结义的!”说罢转身,无视牡丹姑娘惊愕目光,毅然决然大步而去!看罢!这就是感情,不分男女,而这才是水深火热更比金坚的兄弟情谊,任她美sè当前一般无用,到了真正抉择之时高下立分——
说到底,牡丹姑娘还是给他甩了。
“喂!喂!回来!你个死无禅,傻子,疯了!”
“疯了疯了!我要疯了!天!”
“无禅——相公!”
“抓住他!”
“跑了!跑了!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