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便是一声欢呼,无禅扑进灵秀怀里,又哭又笑像是一个孩子!
无禅笑了,无禅咧着大嘴嗬嗬笑,无禅开心已极!
无禅哭了,无禅抹着眼角呜呜哭,无禅太过惊喜!
此外心里还有一丝委屈,一点讨好,使得无禅又哭又笑,像是耍赖又像在撒娇。
是的,在灵秀面前,无禅就是一个孩子。
灵秀慈祥地望着将头扎在自己怀里,个头儿几乎与自己一般高了的无禅,以手轻轻抚摩那浓密黑硬的头发。无禅长大了,灵秀也老了,道道鱼尾生在眼角淡而细密,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分明。岁月风霜侵蚀,容颜无可留驻,那是时光之刃刻下的沧桑,却又为他增添了几分清癯儒雅的气度,使人着迷。
冬去chūn来,转眼盛夏又至,万木森森欣荣蓬勃,蝉声又起铺天盖地。灵秀老了,灵秀自不在意,看着无禅一天天地长大chéng rén,就是灵秀最高兴的事。灵秀笑道:“无禅不哭,不哭,不哭。”无禅泪水愈加汹涌,呜呜哭道:“师父,师父,无禅想你!”万分眷恋,化作一句,灵秀依然说着笑着,浑不知颊上滑落泪滴:“无禅,你看——”
“哈哈!是我!”燕悲歌挺胸抬头,神情骄傲而又得意。
实则无禅下山没过几天,灵秀便也随他下了南山。不是灵秀不放心,而是定海不放心,谁人都知道无禅和尚就是定海的命根子,定海老和尚最疼的就是无禅。直着走,直着走,灵秀知道无禅去了哪里,一条大路直往东南。实则一路尾随而来,灵秀并没有见到无禅,灵秀也不着急,灵秀走得很慢。
早于三rì前灵秀便到了翼州城外,可惜城门紧闭,灵秀进不来。灵秀知道无禅就在翼州城里,事情已然传得沸沸扬扬,关乎无禅。灵秀进不来,灵秀也不急着进来,便如同往rì那样灵秀自顾去了附近村落,给人看病。换了一身行头,只为行事方便,名声脸面之于灵秀完全就是可有可无,多半也是累人。
今rì之事,灵秀也知,灵秀还是来了,灵秀很爱无禅。
今天城里人多,城外人也很多,灵秀混迹于人群当中,着灰衣,戴斗笠,没有人知道白衣菩萨就在翼州南门之外。但有鸟人。真龙教的耳目遍及朝野无处不在,早在数月之前灵秀和尚的行踪便已暴露。如同灰鹞子,灰鹞子知道灵秀就在城外,灰鹞子早知道灵秀要来,灰鹞子更知道今天的事情只有一个结果——
阿乌大人说了:不管,只看。
“燕大叔!”
同样一声欢呼,同样扑进怀里,同样是大喜过望喜极而泣!
“哈哈!无禅!好极!妙极!”燕悲歌哈哈大笑,一般去摸无禅的头,神情愉悦而又满足。
一别数月,二人又是极为投缘,无禅没有忘了燕大叔,虽然与他相处时rì不多:“师父师父,无禅告诉你,这是燕大叔!”无禅激动跃雀,有如献宝,身上道道伤痕并了花花绿绿的膏药一片狼藉,却仍是那个龙jīng虎猛活蹦乱跳的小和尚!灵秀微笑,燕悲歌大笑,两个人许多年的交情在场众人无不知道,只有无禅——
原是白衣菩萨之徒,原与燕大侠故交,原来这做了牛家姑爷的无禅和尚,来头也是不小!不愧南山禅宗传人,正直勇敢武功高强,以一己之力败退真龙教四大香主四十八使,更是大战指掌电剑司徒野,竟也丝毫不容相让!雨水泥泞践踏,地上血犹未干,那定是一番激烈拼斗,种种搏杀场面有若亲见,而他受伤流血历经生死考验却似浑然无觉,仍是一派天真憨态可掬,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无禅——无禅——”呼声渐起,参差不齐。
是的,大家都是眼明心亮,会给无禅一个公道。万千浮华也掩盖不住一颗赤子之心,无禅的好,就在于无禅朴实无华。燕悲歌是人们心目当中的景仰与向往,灵秀更是人们心中神佛一般的存在,而对于无禅,人们更多的是感动是疼爱,就像对着自家的孩子。是的,无禅才是今天的主角,只因前前后后所有粉墨登场的人无论是谁或多或少都在作戏,只有无禅完全以本sè演出,无比卖力,哪怕只是一个小小龙套——
“无禅!无禅!无禅!无禅!”忽就山呼海啸,更是惊天动地!
天光刺目,时已过午,树上的千百的蝉儿早已惊走,只余树下一个无禅——
“啊?”
——这就是无禅的回答。
凤栖梧桐,佛落牛家。
牛家人人欢天喜地,芍药月季,陈平白大富,上上下下男女老少,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骄傲而又得意光彩。陈平笑道:“大姐夫,如何?”白大富打个哈哈:“那是!我早说了!”月季眉飞sè舞:“还是老爹有一套,哈哈!这事儿也有我的功劳!”芍药掩口而笑:“娘啊,你就别念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牛老夫人笑模笑样大念阿弥陀佛,牛老爷却是眉头紧皱面有忧sè。这并不是一出戏,牛老爷是很认真的,无禅对于牛家也不是一颗棋子,便在此时,水落石出尘埃落定之时,无禅的身份已然化作一个大麻烦!无禅是个和尚,南山禅宗传人,无禅可以还俗可以成亲,但要问过灵秀问过空闻问过定海——
灵秀来时,便是无禅去时。
牛老爷想要无禅做牛家的人,牛老爷是很认真的。
原本就不是无禅配不配得上牡丹的问题,而是牛家配不配得上人家,南山禅宗。
又当如何?
“无禅!”忽一人愤怒大叫,其声脆而高亢,力压群雄:“过来!”
是牡丹姑娘,牡丹姑娘生气了!正是又气又急,又惊又喜,此外还有一点点的眼红。岂有此理,浑人一个!这死无禅,太过分了!该搂的不搂,不该抱的瞎抱,谁亲谁近还分不出来么?那还用说么!是的,牡丹姑娘吃醋了,牡丹姑娘大为吃醋,当场就情天恨海醋浪翻波无可抑,一手指点一手叉腰又作河东狮吼:“过来过来!还不过来!”
“牡丹姐姐——”
“无禅!无禅!”却不知众人轰然齐呼之下无禅正自茫然失措,早已是失了主张慌了手脚,这一叫自是正中下怀,只觉那声声呼唤格外动听而又无比美妙!其实无禅也就是小小地愣了一小下,便就张开双臂欢欢喜喜扑了过去,一下子就抱住了他的牡丹姐姐!一般深情,紧紧拥抱,无禅绝不厚此薄彼。
众人见状大惊失sè!牡丹姑娘大喜过望!
瞧瞧!瞧瞧!
只强抑心头喜意,仍作威严淡定状,将手一指:“这边!亲一下!”
俏生生,红脸蛋,又香又白,想必亲上一口比吃蜜还要甜:“啊?这——”这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不大好罢!虽说无禅弟弟在他的牡丹姐姐面前总是又乖巧又听话,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可是,可是,这明显就是,不太好啊!无禅有些害羞,无禅有些为难,但这时便显出了无禅和尚的与众不同之处:“叭唧!”
便就一口亲上,那是又响又亮!顺便吧嗒下嘴,表示格外地香!
真真一条硬汉!
“这边!再来一下!”牡丹姑娘高昂着头,面不改sè大声命令道!
“啵!
当下眼珠子噼里啪啦掉落一地,连同下巴壳子。有人猛咽唾沫,有人流口水了,有人掩面低头,暗里拿眼去瞅。忽然静下来了,人人心惊肉跳,这二人大庭广众之下大秀恩爱,却是将在场众人吓得不轻!忽又“嗡”地一声如同马蜂窝被捅,登时场面大乱,人人大声惊叹个个交头结耳,纷纷表示今儿可算是大开眼界,这一趟来的可说,超值!
须知,彼时,在作风问题上面,人们还是很保守的。就是小两口儿,当街拉一下手,也得藏在袖子里面偷偷摸摸地拉,还得说是互相拉着小手指头。不比后世,当街搂抱亲嘴儿那是司空见惯,便脱光衣服公然行走那也是一种艺术。所以说,今天牡丹姑娘与无禅和尚的表现绝对惊人,可说惊世骇俗耸人听闻!
当然,作风是需要开放的,当然,cháo流是需要引领的。
在一片佩服敬仰爱与羡慕嫉妒恨喧嚣嘈杂之中,有人极度崇拜之下已经开始加以仿效,准备紧跟cháo流解放思想了。譬如月季姑娘:“陈平——”这回是个好事儿,一个大大美差,但向来决断果敢的陈平忽然就变作了一个傻子:“啊?”这是装傻充愣了,月季姑娘怒了:“陈平,这回你要是敢临阵脱逃,以后就再也没机,陈平!”
是没机会了,陈平已经逃跑了。
好歹陈平也是个千总,说归说闹归闹,大节之下是绝不低头的!
但白大富就不一样,白大富主动上前,送脸,彬彬有礼道:“娘子,这边,请——”
芍药大姐正好儿就手儿,当下一记耳光甩过,客客气气道:“相公,那边,请——”
“哇啊!咿呀!”牛妞妞拍手大笑,鼻涕冒泡儿。
尽管表达方式的有所不同,但同样都是明明白白的爱,让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只在心头,回味久久。
灵秀哭笑不得。灵秀更是有些头疼了!灵秀也不知道这件事情究竟应该怎么办,此时心情正如牛老爷一般。一不留神,媳妇娶了,自家爱徒这回事儿闹大了!有人会生气,后果很严重,灵秀完全可以想像出定海老和尚得知此事以后脸上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那样的表情灵秀有生以来只见过一次——
就是灵秀疯了的,那一次。
怎么办呢?
“要得!要得!硬是要得!”燕大侠笑得比谁声音都要大,嘎嘎嘎嘎嗓音独特:“诸位!诸位!听我一句——”
众人在听。
灵秀只会治病,解决不了问题,牛老爷做贼心虚,也解决不了问题。真正能够解决问题的,还得说是燕悲歌:“正应那句老话,赶早不如赶巧,今rì燕某敢有一事相求,还请诸位作个见证!”燕大侠,客气了,有事但请讲,大伙儿都捧场!燕大侠绝不客气,众人也是绝对给力,便就听得:“灵秀我兄,无禅我侄,燕某何其幸也,引为平生乐事!但燕某为人大伙儿也都知道,一向是贪得无厌蹬着鼻子上脸,便如今rì——”
一语至此,语声激昂:“燕某无家无业,至今孑然一身,可叹兄弟遍及天下,老来膝下竟无一人!呜呼,哀哉!却不知一朝身没黄土,谁人为我披麻戴孝,坟前洒下黄酒一杯?哈哈!这事儿可不得了,燕某便是死了也要做个酒鬼,哈哈不说不说,大吉大利,今rì便诸位给燕某人做个见证,我便豁出一张老脸不要,硬要收他——”
便就一指无禅:“做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