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巴次楞大步走在前方,口中呜呜低吼,有虎啸狼嚎。
方殷遥遥在后,一时暗自心惊。此人个头儿太大,直高出方道士两头,人是身高腿长步子也大,若要跟上他的步伐须得飞跑着才成。世间多有奇人异士,这回方道士又见识到了一个,那群狼就跟在那巨人身边,摇着尾巴上蹿下跳,就似是一群欢快嬉戏中的狗。此时方殷已知,他叫呼巴次楞,雪山密宗传人。
是摩罗说的,摩罗是师兄,呼巴次楞是师弟。
这是戈壁滩,草木稀疏沙石裸露,处处可见风干老皱的岩石,大大小小,sè灰而白。这是西凉国,方道士与西凉人语言不通难以交流,还好有个摩罗大师。摩罗大师亦为雪山密宗传人,见识广搏jīng通多国文字,是为雪山密宗陀迦落活佛门下大弟子。而前方就是雪山,山势高而巍峨,积雪终年不化,名为:大雪山。
极目远眺,已见雪山之顶,白雪接连天上流云,动静相宜处尽显苍远古老之sè。
大雪山,有活佛,人敬诵,陀迦落。
陀迦落活佛的故事有很多,陀迦落活佛是一个传说,陀迦落活佛只有两名弟子,摩罗,呼巴次楞。摩罗已经五十多岁了,个头儿平平面容寻常,人黑而瘦,与呼巴次楞一般短粗的发,一个红衣喇嘛。相传雪山的活佛陀迦落是有神通大能,而他门下两个弟子一文一武各自得其传承,普度众生弘扬佛法。
说到佛法,说到喇嘛,方道士自会想到南山禅宗一干和尚。和尚没有什么了不起,活佛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灵秀和尚还给人叫作活佛了,和别人也没有什么地方不一样。武功高如定海,佛法深如空闻,方殷也都见识过了,方道士自认是甘拜下风比之不上,却也一样没觉得有多不了不起——
但此活佛,非彼活佛。
“活佛知道你要来,活佛要我去接你。”这是摩罗大师说的。
这就不是武功了,这是神通了,未卜先知。对于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方道士从不相信,方道士嗤之以鼻。但方道士不得不信,世界很奇妙,义理很深奥,有些事情方道士无法解释。摩尼大师又说,狼群本为雪山神庙所饲,已经十几年没出大雪山了,你来时能够在路上遇到它们,也是活佛的意思。
摩罗说,狼,是去接你的。
摩罗说,青狼颈上的项圈,就是上山的指引。
摩罗说,你是一尊真佛,狼请不动的,活佛要我二人前来接引。
摩罗说,你来了,活佛在等你,这是前世就注定的相会,活佛与你是要见上一面。
摩罗说了许多话,都是活佛说的话,方道士以为奇异,都听傻了。
最惊人的一句就是:你姓方,叫方殷。
最最惊人的一句就是:在你脑后,左耳上三寸,有一道疤。
最最最惊人的一句就是:活佛说,那是你两岁半时候,给一黑驴踢的。
神了!大神!神乎其神!无法形容方道士那时心中的惊骇,方道士的脑袋给驴踢没踢过方道士并不记得,但是,那一道隐藏在长发间的伤疤,是一个只有方殷自己知道的秘密!陀迦落活佛果然有神通,方道士当下五体投地引为神圣,震惊钦佩之下,不得不去雪山神庙里拜会一下这位活佛——
陀迦落的意思就是:苦难之神。
大雪山。
尚未上山,方殷便又吃了一惊!
山下有人,乌压压一大群人,集于山脚之下五体投地,顶礼膜拜。
看衣服是短袍马靴有之,皮裙冠带有之,看模样是辫发绾髻肤sè黑红,不一而足。
背天面地,人人无声。
四下有牛羊,散于各处,一般静默着。
有牛羊,也有虎豹,豺狼居多,一般地无声无息默立山脚下,似是聆听——
还有鸟雀,鹰鹫亦有,各栖枝头,不动不鸣。
只有风声,虫声时起。
事出反常必有妖,方道士已经给吓到了,一时那是心惊肉跳压力山大:“摩,摩罗?”
“活佛在讲经,你来。”摩罗点头一笑,当先走上山路。
一条山路,半山腰上。
路边,一庙,石头盖的庙。
庙前,一灶,石头搭的灶。
灶里燃着火,锅里煮着茶,一人在灶边,红衣老喇嘛。
这里就是雪山神庙,大大出乎了方殷的意料,所见什物极为简朴,可说简陋。
当然人不简单,人是活着的佛。
活佛正在讲经,活佛端坐于一方石台上,将身正对山脚,双目阖起嘴唇翕动:“……”
“这,这,这不是——”方道士两眼直勾勾看过去,又傻掉了:“空悲?”
方殷初见陀迦落之时,便就大吃一惊!这老喇嘛,或说活佛,身形长相都与空悲或说第三只眼,极为相似!那是又高又瘦就像是一个大衣架,一般瘦长的脸上皱纹深深,又像是一只风干了的老苦瓜,愁眉苦脸的样子都是极为神似!当然细瞅也有不同。空悲没有胡子,眉毛是白的,剃一光头。而陀迦落眉毛是黑的胡子是黑的头发也是黑的,肤sè更比空悲黑上三分,留一板儿寸。
师徒三人,都一板儿寸,看来这边的和尚流行这种发型。
呼巴次楞闭上眼睛,乖乖坐在石台旁边,作听讲状。
讲的什么方道士也是听不懂,就如同听空闻方丈讲经一样,更好比呼巴次楞同学一样,完全听不懂。这是古梵语,二人听不懂,谁也听不懂,包括山脚下的那些异族的人,那些飞禽走兽蚁虫种种。可是他们在听,可是她们在听,可是它们在听,方殷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时他们她们它们都在山脚下听这半山腰上听也听不到的活佛讲经——
反正听到了也是一样,就如同方道士一样,一样听不懂。
“来。”摩罗蹲在灶前,用一把铁刀一下一下劈着茶砖,微笑示意:“坐。”
陀迦落活佛是在讲经,听得懂经文的只有摩罗喇嘛,一个人。
方殷席地而坐,以目相询。
“茶煮好了,经就讲完。”摩罗仍在微笑,拈茶如若拈花:“说到你了,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