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yù其生,恨之yù其死。
方道士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教人恨他的时候恨到骨头里去恨得牙根都痒痒,爱他的时候又爱到发疯。
吕道长就已经发疯了。
今天,是吕长廉有生以来最最高兴的一天,扬眉吐气,荣光无限。
仨头磕完,师徒二人搂肩抱背扬长而去,留下了一大堆人。
所有准备好的庆祝仪式全然作废,沐掌教还准备了八大篇演讲稿来着,也没有用上,扫兴之余难免大发牢sāo:“散了!散了!人都走了,都还傻站着做甚!”却没有人动,都在傻站着。当师父的看着徒弟,感觉颜面无光,当徒弟的在看师父,感觉颜面无光,不当师父不当徒弟的在看着师父徒弟,感觉师父徒弟一般颜面无光。
有最威风的徒弟,就有最神气的师父,吕道长也不管他这个那个了。
曾经的驴尾班,一众青年道士,眉飞sè舞,回了五子峰。
一荣俱荣,五子峰的长老道长道士随之离去,一样容光焕发如同的了胜仗。
一损俱损,剩下的,就不提了。
就是这样的目无余子,吕道长已经不是咸鱼翻身,而是鱼跃龙门了。就是这样地目中无人,就连袁姑娘方道士也没看到,更没看到她怀里抱着的小姑娘。就是这样,事实上是,方殷已然名扬天下,作为上清新一代,可说千年以来,甚至放眼天下也是极为罕见极为难得的,最最年轻有为的,最最杰出的,最最不凡的一个道士!
时于正午,如rì中天。
这一天,师徒二人形影不离,似乎是有说不完的话。
白天说,晚上说,大半天过去又是一整夜,就在一方斗室之中,师徒二人彻夜长谈。
直至一线淡白曙光起于地平线,刺破了朦胧而瑰丽的天。
百草峰。
“咔!”灵秀和尚一刀下去,将一根木柴劈作两半。
“嗒。”一枚黑子落下,宿道长抬头望天。
“哎——”孔老夫子叹一口气,一个一个拾起桌上的白子:“又输了。”
两个人在下五子棋,一个人在烧火做饭,还有三只猴子在睡懒觉。是一百零八一家三口。百草峰已经不是当年的百草峰,一百零八一家是这里的主人,宿道长的卧室已经被霸占了。好在还有三间房,三个人挤挤也能凑和着住,现在的情况是:宿道长睡机关玩物房,老夫子睡药草虫蚁房,灵秀和尚睡柴房。
灵秀和尚地位最低。
没办法,无论按照年纪来论,还是按照棋力来论,灵秀都不行。宿道长就是一个天才,老夫子已经很久都没有赢过他一局了:“不玩了,玩不过你。”老夫子和宿道长接触越多,就越发现宿道长的深不可测:“灵秀,多做三个人的饭。”灵秀和尚从柴房里探出头来,奇怪问道:“怎有三个人?不是一个人?”
不是三个人,也不是一个人,是一头驴:“恩啊——啊——”
方道士,终于回来了。
是在大清早,落叶静悄悄,喀吱喀吱喀吱,方道士打着哈欠回来了。
长发凌乱鬓角,露水染了眉梢。
二人视若不见,还得说是灵秀和尚:“哟!方大剑客,你可来了!”
说来挤眉弄眼,也是yīn阳怪气,方道士也不理他,径直走到老夫子身前:“孔伯伯——”
一句就是千言万语,是的,孔伯伯终会给方殷一个交待:“是个什么字?”
“笑。”方殷在笑,强颜欢笑。
“哈!”老夫子打个哈哈,摇头晃脑道:“心口不一,不得真意。”
是的,方殷不想笑,方殷只想哭。
其实方殷来了有一会儿了,只是一个人立在远处默默望着,望了很久。
孔伯伯,愈加苍老了。
“宿师叔。”方道士,恭恭敬敬说道。
宿道长还是那般模样,不带一丝烟火气,恍似岁月不留痕迹:“坐。”
方殷不坐,还有一个:“灵秀师父。”
灵秀嘻嘻一笑,转身进门:“多添半斤米,再来水一瓢。”
一切都是那样淡然,而自然,方殷回来了也就回来了,没有什么。就像是熬在锅里的大米稀饭,味白而寡,清香淡淡。不同的是,方殷的轻松只是故作轻松,方殷总是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不知为何。小草屋,小方桌,小板凳,小小的世界大大的温暖。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闻着灶火草木泥土的芳香,方殷只疑此时又入梦境:“吱吱!吱叽!”
小一百零八蹿了出来,飞身跃上桌面:“吱叽!吱叽!”
一、二、三、四,有些奇怪,多了一个猴人。
小一百零八立起身来,颇为jǐng觉地看着那个猴人,并吡牙舞爪,大声吓唬他:“嗷呜!”
是的,小一百零八才是这里的王者,太上皇,王中之王。
岂不知,那猴人是个傻的,只傻里傻气瞪着俩眼看过来,一脸不知高低死活的样子。
太像了!方老大见到一百零八的时候,一百零八也是这副模样。
“吱叽!”神猴二代怒了,当下蹦将起来一把挠过:“嗷嗷嗷嗷!嗷——”
大老虎变作丧家犬,摸着脑门儿嗷嗷惨叫,却是挨了一个脑嘣子:“作死么,小毛猴儿!”
王者归来,小一百零八的好rì子到头儿了。
一声怒吼,恶风惊起,九九疯了也似蹿将出来凶狠地吡着牙猛扑过去:“吱——”便就给方老大一脚踢中屁股飞了出去,落地打了仨滚儿,哀声惨叫。小一百零八傻眼了,这是小一百零八的小脑袋瓜儿不能想通的事情,九九自不甘休吡牙低吼怒视来人,眼神之中却也有了几分恐惧。欺了小儿,又辱娇妻,高手中的高高手一百零八终于出手了:“吱吱——”
一百零八拎着棍子,横着就冲出来了:“叽吱!”
吱叽就是吱叽,不是叽吱,你看小一百零八不听一百零八的话,这下吃亏了罢:“叽吱!”
“鸡屁股!”
一百零八一怔,重若万钧的一棒,竟而打不下去:“叽——”
“看!”
一个小小油纸包,果然三个鸡屁股:“吱?”
“哈哈!是我啊一百零八,是我啊!”那人张开两臂哈哈大笑,眼中却是泪光隐现。
一百零八怔住。
好!眼!熟!
曾经孱弱的身躯,一方温暖的怀抱,火光,红红的火光跳跃着,照亮了谁的心房?
一百零八张着嘴巴,一百零八的样子好傻。
却见他,热泪滚滚而下。
“呜哇——”一百零八大叫一声扑了过去,飞身投入他的怀抱,浑不知棍子已经丢掉:“呜哇——呜哇——”
好奇怪的声音,小一百零八没有听过。
一百零八抱着那个猴人的脖子,将身缩在他的怀里,呜呜咽咽竟是哭了。
猴子也会哭么?这已经彻底颠覆了小一百零八的认知。
要问一百零八最爱谁,那就是他,他是一百零八的爸爸,也是一百零八的妈妈。
“叽吱!”原来他不是猴人,原来他是个神啊!小一百零八终于明白,小一百零八大为眼红!
小一百零八闪电般扑到了他的怀里,小一百零八也要!
鸡屁股,果然很香。
九九终于服了,无论九九,还是猴猴,都要归一。
“开饭了!开饭了!”灵秀端着个锅,热气腾腾的:“且吃且吃,不够再做!”
大米稀饭,满满一锅,心情好,当然要多吃一些。
吃饱了心里舒坦,身上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