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历经过黑暗,才知道光明的可贵之处。
黑暗的漫长,绝望的慌张,来时种种方殷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不料没过几天,又一次返回地底。
yīn冷cháo湿,狭窄逼仄,土行孙挖的地道从来都是不好走。
是不能走,只能爬。
爬啊爬,爬啊爬,大老鼠后面跟了一只小老鼠,呼呼呼,呼呼呼。
顾兔果然奇珍异宝,黑暗之中华光万道,有了引领有了方向,这一次方殷并不觉得苦:“这是哪里?这是哪里?”
只是奇怪,这是哪里?
空自四通八达,不辨南北东西,寂静之中耳畔呼呼喘息声,怦怦心跳声,身下悉悉索索左右泥土簌簌声,还有沉闷微弱的回声:“哪里?哪里?”方殷也不知道爬了多久,方殷更不知道身在何处,狭窄而又漫长,神秘而又空洞的地下世界之中,方殷早已迷失。好在还有土行孙,尽管他一直不说话一直就在前面默默地爬,但有他在方殷就是安全的,方殷心说这回可是一定一定要跟紧了他——
扑!老土怪放了一个闷屁!
方道士捏着鼻子,无奈叫道:“老土怪,你又来!”
这不是第一次了。
人吃五谷杂粮,放屁在所难免,有屁憋着不放对身体不好,所以该放就放。
不用解释。
何况孙闰年纪大了,又常年在地下工作,肠胃不好,情有可原。
跟得慢了怕他跑掉,跟得紧了又要吃屁,方道士的人生从来都是如此和纠结。当然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丢了,哪怕一路吃屁,方殷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如果给老土怪将自己一个人丢在这里那就是必死无疑,天知道哪条路通往出口!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地下迷宫,有过多少路口方殷数也数不清,老土怪说出口是有很多但是没有几个能够爬得出去,因为那些是通风用的。
纵横交错,方圆数里,以凉州城为中心,这是一个极为浩大的工程。孙闰当真是一个神人,是一个土木学建筑学方面的专家,凉州城就是他设计的,尤其这盘踞地下的蛛网般密布的地道,是孙闰带着他的两个徒弟亲自完成。三个人,历时十年,那是多么大的恒心多么大的毅力,繁重艰苦的工作,更是智慧的结晶。
这值得敬佩,方道士就很敬佩,不服不行,五体投地。
吃个屁,小事情。
是有许多无名英雄,比如孙闰,比如他的徒弟,兢兢业业不辞劳苦,不为世人所知。
胡思乱想,又爬一时,渐有许多奇怪声音传至。
“叮叮当当”“喀喀哧哧”“吱吱呀呀”“轰轰隆隆”,以及人声。有人在笑,有人在叫,有人在说话,万千声混杂,听也不甚分明。但于寂静昏暗之中似是四面八方传至,近了,近了,越来越清楚,愈听愈分明,方殷甚至可以听到“咣啷啷”锅铲交击的声音,听到“呼噜噜”那是喝汤的声音,听到“唏律律”不时战马嘶鸣,听到“哗啦啦”风动营帐旗帜飘扬——
“哈!”方殷明白了,这是西凉大军阵营之下的,某一处。
一时惊奇,极为兴奋,方殷趴在原地侧耳倾听:“我知道了!原来,原来,老土怪!”
不料四下一黑,老土怪不见了。
“老土怪!”忽又陷入黑暗之中,老土怪是踪影全无:“喂——土行孙——”
“土行孙孙孙孙孙——”
“孙老伯——孙老伯——等等我——”
“等等等等我我我我我——”
“……”
“不是罢?”方道士自己问自己,因此只能得到自己的回答:“是罢?”
这又玩儿的哪一出?
方殷起先不在乎,以为这是一个玩笑:“啊!啊!阿嚏!”
可是马蹄践踏大地,可是车轮辗轧而过,可是震落簌簌的尘土迷了眼呛入口鼻,谁人又知这幽深黑暗的地下还藏着一个小兵:“啊——哈——”
小兵没心没肺就地一躺,两眼一闭睡了过去:“正好困了,睡觉睡觉。”
是困了,困极了,和老土怪说了一宿的话,方殷都要困死了:“呼——呼——”
当真是万事无忧,真个呼呼睡着了。
怀抱钧天,长眠于地。
安之若素,信之不疑,这当然只是一个玩笑。
前方十步,右拐十步,前行五步,左走五步,有一个半回形的地下小屋。
九尺长,十尺宽,四个人横七竖八躺在里面,都在睡觉。
有些cháo湿,并不很冷,有些憋闷,微微有风,这是一个落脚点,千百个落脚点之一。
明珠暗投,却也合用。
当方殷醒来的时候,三个人早就睡醒了,另外两个就是老土怪的徒弟。
一名孙为,一名孙安。
入土为安。
两个徒弟,儿子一双,这就叫做子承父业,千秋万代。
一个三十,一个二十八,论过了,都是方殷的大哥,大哥二哥。
兄弟二人一般矮瘦,弟弟孙安略高一些,顾兔照耀之下两张惨白惨白的脸,正自一坐一立一哭一笑看着方道士——
坐着哭的是孙为,大哥孙为哭道:“你,你,你可来了!”
像是一个鬼。
立着笑的是孙安,二哥孙安笑道:“小兄弟,我们等你很久了。”
更像一个鬼。
方道士早有一种进入到坟墓之中的感觉,此时这种感觉尤其强烈:“等,等我?等我做甚?”
不上道儿啊不上道儿,见他傻不愣登不知死活,孙二哥叹了口气,又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四人整好凑一桌儿。”
是的,四个人,可以凑一桌麻将了,这爷儿仨三缺一已经很久了。
可是这里连张桌子都没有,更别提麻将了:“这,哈!孙大哥,你又哭甚么?”
“我,我,我不是人!我是个鬼!”孙大哥有气无力哭道:“我不要干活,我已经累死了!爹,哥啊!你们放过我,放过我!”
土行孙只不说话,盘着腿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一个灯。
方道士忽然心生jǐng觉,其后冷汗流了一背:“你说带我来开眼,难不成这开眼就是——”
“打洞!”父子三人一齐叫道:“干活!”
原来洞还没有打完,原来钧天剑还可以挖土,原来凉州城的地下又多了一只老鼠:“不是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