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竟然是敲门声。
容宇抬起头,确认时间是九点,他以为,每一次开始时的剧情应该一样才对。
“笃、笃、笃。”清晰而坚定的敲门声,听不出恶意。两人对视一眼,容宇走过去透过猫眼往外看了看。
空荡荡的小巷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那偏暗红的背景中,这个六岁的孩子看上去是那么鲜明,仿佛是从别的某处拿来的东西。
容宇轻声说:“是我们都认识的人。”他顿了顿,声音略有些发抖地说:“陈,忘,言。”
陈夜秋猛抽了一口气,随即冲向门口,然而,当容宇把门打开时,她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了。
站在门外的孩子微笑着看着他们,他婴儿肥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抬起手,灵活地打出手语:『又见面了。』
[毫无疑问,世纪之战的那一段rì子,对于七大强者来说是相当困苦的一段。训练、思考作战计划,毫无把握地预测着未来,那时候的空气中总是漂浮着干燥而令人作呕的气息。
那个时候,也有一些人是不那么烦躁的,比如说陈家的老四和老五。老四是个并无多少战斗力,只是莫名其妙被卷进了战争的家伙,他每天的任务就是插科打诨。而老五陈忘言,则是七大强者之一,也是七大强者里脑子缺根筋的家伙,他和老四一起插科打诨,背着一把破吉他到处晃,唱南腔北调的歌,让原本死气沉沉的气氛活跃起来,于是陈家二哥常常说他是“嘻嘻哈哈,一副没出息的样子”。
——那一天,诅咒的光芒狠狠地发散出来,让久经沙场的七大强者都情不自禁地感到畏惧,他们知道必须有人去承受那诅咒,然而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平rì里总是抱着个破吉他,唱着些南腔北调的歌,身为七大强者中“最没出息”的一人的陈忘言,会冲在了最前面。光芒散去后,他的便以一种令人震惊的形态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一天,一个二十六岁的大男孩变成了永远的六岁,并且,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些南腔北调的歌了。
后来容宇再也没见过陈忘言,只是听说这孩子成为了人间和修罗道的使者,偶尔会到修罗界走一遭。他不想见,怕一见到这孩子,就会想起自己在失去的岁月中失去的许许多多事物。可是现在,他所看到的,却只是那温暖的笑容。]
现在,这个没出息的家伙正站在他们的面前,露出没心没肺的笑容,仿佛非常享受与容宇和陈夜秋露出的惊讶表情。只不过,他看上去不再是一个二十六岁的青年,而像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我听冥公主说了你们的事情。』陈忘言用手语说,然后露出一抹坏笑,『我还以为会看到两个疯子呢。』
容宇愣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开门时的神态确实很好笑——小心翼翼地拉出一条缝,探出一张苦大仇深,仿佛被人欠了几千万的脸,眼睛里透出小偷一样的惊疑,随时准备砰地一下把门关上,如果子规在场的话,肯定会说他像偷鸡的黄鼠狼。
随后陈夜秋跪了下来,不是膜拜,只是腿软了,容宇这才想起,她和陈忘言是亲姐弟。陈忘言不由得露出个无奈的表情,朝他的姐姐走去。陈夜秋跪在地上往前挪了两步,随后一把将这孩子搂在了怀里。
“在这里见到你……”她带着哭腔说,“真是太好了……”
陈忘言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笑着,任由自己被紧紧搂住,紧到浑身发烫。容宇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别过了头,这样的温情,他消受不起。现在他所需要的只是信念,是能够将一切的思念化作层层叠叠的杀意,不管不顾地收割一切阻拦者的信念。然而曾经的一幕幕再次浮现在眼前,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记忆里,连被人搂住这样的事情都不曾存在过。
『抱一个吗?』陈忘言站在他面前打出手语的时候,他才猛然反应过来。
“不了。”他说。这孩子太温暖,暖到能让人融化,可他不需要融化,如果不保持着冰川一般的寒冷,就无法割破那残酷的命运。
陈忘言看懂了他的嘴唇动作,他笑着抬起手,手上燃起漂亮的火焰,这是多么温暖的火焰啊!容宇这才意识到,许久以来,他一直过得太凄凉,像雪人一般冰冷地生活。他情不自禁地将手伸到那火焰上方,感受着那种温暖。火焰渐渐地缩小,于是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凑近过去,最终,一大一小两只手握在了一起。容宇的手冰凉,陈忘言的手温暖。
过了一会儿,陈忘言终于松开手,打出手语:『而且,有一个很不好的消息,那就是即便你们每次都会回到九点,在另外五道,时间却在照常流逝。』
『那么可得抓紧时间了。』容宇道。
『我陪你们走一程。』陈忘言说,『我很熟悉这里的情况。』
『这太危险了。』陈夜秋道,『一旦跟我们在一起,你也会被当作敌人,万一出了什么事……』
『有什么关系?』陈忘言做了个鬼脸,『我活了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死过呢。』
尽管知道这很危险,容宇和陈夜秋却都自私得无法拒绝这个提案。
谁知道离开了修罗道之后,是否还能见到真正意义上的人类?
他们无法去思考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只想让这孩子的温暖再笼罩自己一会儿。在明知道一旦陈忘言出事,他们都会无地自容的情况下点头,人这种动物的无自制力着实让人惊叹。
呼地一下,漂亮的火焰包裹着陈忘言的身体,他转过身,以火焰作为推进力,迅捷地飞上了天空,环顾四周的情况。
容宇的脚下冒出白雾来,他和陈夜秋一冲出去,就受到了无比猛烈的攻击,但这样的攻击他们早已经历过多次,他们灵活地避开箭矢,用子弹和冰针实施jīng准的打击。陈忘言惊讶地看着那大雾弥漫中的战斗,想了想,落到容宇和陈夜秋的身边,结了个手印。
“呼!”
一圈火焰像池塘的涟漪般朝周围扩散出去,带着比看上去更大的威力将周围的一切夷为平地,一股呛人的焦糊味和热浪一起扑面而来,就连容宇的白雾都在这热浪中被蒸发,眼前变得空阔起来,他们才发现仅仅是这样一击,就让周围的房屋全部变成了灰烬,地面上一片焦黑sè,留着一簇簇尚未熄灭的火苗,就像使用过炸药的战场。容宇不得不承认,单从攻击力看,自己比陈忘言差了太多,陈忘言却显得有些沮丧。
『怎么了?』容宇用手语问他。
『只是觉得杀孽造得太大了。』陈忘言回答,『这些人虽然不是像我们一样思考问题,但他们是有情感的……你们说不定以为他们是没有感情的吧?』
他们真的这样以为。
『算了,走吧。』陈忘言说。
他们飞一般地冲过修罗道的大街小巷,有了陈忘言的帮助,有些事就变得很容易——他一挥手,甩出一个大火球,将横亘在面前的铁链熔断。有时候他蹿到空中,观察周围的形势。
『我发现了近路。』他说,『容宇,把你的雾升起来,我们从屋顶上走!』
厚厚的雾升起来了,陈忘言刷地一下冲上一幢屋顶,容宇正要跑过去,却被一个人挡住了路,他纵身一跃,一脚踩在那家伙肩膀上,借力高高跳起,随即听见砰地一声,是那倒霉鬼被陈夜秋干掉的声音,容宇一把抓住一根路灯杆子,体cāo一般来了个大回环,飞到另一根灯柱,随即又是一个大回环,把自己甩到另一根灯柱,然后借着惯xìng将自己抛到房屋阳台上,随即蹭蹭蹭爬上去,陈忘言站在天台边缘,将他拉上去。此时陈夜秋也跑到了楼下,她将枪一把甩到背上,以一种令人叹为观止的速度爬了上来,容宇不得不感叹这个女人的强悍。
地面上的人再也奈何他们不得了,而白雾又阻止了远处的人瞄准他们。三人在屋顶上肆意奔跑着,风声在耳边呼呼吹响,冰冷的空气让人的脸如同被刀割一样疼痛,但是这些都无法盖过他们不必再不断攻击与闪避的喜悦。有陈忘言在,他们大胆地向有二十多米落差的地方跳下,只要陈忘言拉他们一把,就能稳稳落地。虽然这样并不很舒服,但是那种失重的感觉,还有身边的雾气——他们简直就是在飞!
大厦、大厦、大厦、教堂、居民楼、商城、商城、火车站……有时他们借着空中垂下的铁链荡过被雾霭笼罩的城市夜空,有时在楼房两侧的紧急用楼梯上奔跑,在尖顶的、圆顶的房屋上跳跃,渐渐地,霓虹灯越来越多,在雾中呈现出迷幻般的sè彩来。容宇认出这里是天湖市最繁华的地段。这让他再次想起世纪之战前的那段rì子,想起子规骂过的那些脏话。
子规是个脏话之王,如果有“最会说脏话的人”评比,他会当之无愧地成为冠军。子规有很多看不惯的东西,他看不惯家里那食古不化的老头子和他那个“整天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哥哥,看不惯所有种类的成年人,在他眼里那都是帮软蛋的家伙……
如果让子规来描述,首先,在这里的每个人都不再是原本的样子,他们有的是绕着牛粪飞的苍蝇,有的是火星人在火星上拉的一坨屎,有的是被抠脚大汉吸进鼻子里又喷出来的脚皮屑,和子规相处得久了,就很难不在仰望星空时想象外星人在外星球上拉屎的情形。与此同时,每幢大楼都会有莫名其妙的不雅的地方,在子规眼里他们有的像生殖器,有的像棺材,有的像被火烧过的长歪了的树,现在细细回想起来,容宇对于自己竟然会追随这么个家伙感到深深地惊奇。
曾经,他们对于城市的繁华是多么不屑,可现在,那站在高楼顶端看夜景的rì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他们穿过城市林立的高楼,终于,楼房渐渐变得低矮,从楼顶上走已经没有任何优势,渐渐地有田地出现,他们由市中心来到了郊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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