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周围的群山,过早地吞没了下午四点钟的太阳。只有四十几户人家的房顶上,陆续升起了裊裊炊烟,载着对远方亲人的思念、带着余热飘过树梢消失在隆冬的空气里。吃过晚饭,已经是晚上六点来钟了。邱艳芬把饭桌擦干净,然后让正在上小学三年级的儿子写作业。她出来喂猪的时候,昏暗的天幕渐渐落了下来,并刮起了西北风,北边天空灰蒙蒙的云,正在缓缓地压过来。邱艳芬把大门关好,又给狗喂点食,才关上屋门坐到炕上。等孩子写完作业,她下地打开只能收到一个地方台的老式电视机,没有选择地看着一部雪花笼罩着的连续剧。因为在这偏僻的一偶,代表新生活的各种现代化信号、至今还没有光临这里的天空。相对凝固的时空,黑暗和寂静的交替搓揉,总是把小山村的夜拉抻得格外漫长,尤其是这冬天寒冷的夜,相对显得更加漫长。这里没有“情人愿遥夜”的美妙境界,与五光十sè的现代化都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九点多钟的时候,孩子已经睡着了,邱艳芬见吱啦吱啦响的电视没有什么好看的节目,就关掉了。继续开着灯躺进被窝。屋里一下子冷清下来,这才听见外面的风比原来大了不少。电线和树枝被风强劲地拨弄着,发出的声音急促刺耳,不太牢固的窗户也隆隆作响,她感到一丝恐惧。邱艳芬也像大多数农村留守妇女一样,患有共同特征的“分居病”,其症状之一,就是黑夜恐惧症,即晚上开着灯、打着电视睡觉;症状之二,就是担心外出的丈夫感情出轨,常常害怕、烦躁、焦虑。夏天的夜还好过些,尽管黑还是那样的黑,但是起码不那么寂静,哇鸣虫唱的小夜曲别有一番情趣,前半夜还常有在石阶上坐着纳凉的中老年男人,后半夜挺三四个小时也就天亮了。可是,这数九隆冬的夜实在是难熬,邱艳芬也是每晚都用昏黄的白炽灯光,遮盖和驱赶着心中的恐惧。就在她进入半睡半醒的状态时,一阵凄厉的女人哭叫声,让她的睡意无影无踪了,放大了她的恐惧感,心跳骤然加剧。她慌忙地下地,又重新打开电视,然后又躺进被窝,让电视里的人物声影为她作伴。哭声来自一个四十五六多岁的中年妇女,是邱艳芬仅隔一家的邻居,名字叫贺冬梅。几个月前患了jīng神分裂症,间歇xìng发作,一发作,不管是黑天白夜都会大哭大叫,特别是在晚上显得非常瘆人。贺冬梅丈夫王富余十几年前就出去打工了,由于没有什么技术,一直在建筑工地当力工。有一个儿子正在一个三本大学读大二,还有一个十一岁的女儿上小学四年级。老公公四年前患脑中风去逝了,六十八岁的婆婆原来住在她小叔子院子里,自从她患了病就搬过来给她们母女俩作伴来了,发作时还得照顾她。王富余打工的城市离家有六七百公里,平时舍不得路费回家,只有在过chūn节的时候才加入到chūn运大军的行列。匆匆忙忙的呆上十来天再返程。贺冬梅的病最初是源于一次惊吓,那是在孩子考上大学走后不久发生的。也就是八月下旬的一天晚上,从城里住的大姑姐家的女儿来了,她的女儿当天晚上也住在nǎinǎi家陪小表姐。大概在九点半左右的时候,干了一天农活的贺冬梅正坐在一个专门用来洗澡的大塑料桶里擦身,忽然听到院子里“咕嗵”一声闷响,她的头也跟着“嗡”的一声,就愣住了。又仔细侧耳听了几分钟,就再也没听见什么动静,她便以为是谁家的猫碰掉了院墙的什么东西。因为在前几天她也听见了同样的声音。于是,贺冬梅又接着擦洗,就在她洗完站起身来的时候,窗外传来了一个男人“啊”的一声,紧接着就是两声咳嗽,还拍了两下窗户。贺冬梅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本能的跳出大塑料桶,因为她慌不择路右脚跟踩到了桶沿上,一下子就踩翻了塑料桶,洗澡水瞬间淌了满屋地。贺冬梅手忙脚乱的穿上衣服,走到门后拿起每天晚上仗胆用的斧子,然后哆哆嗦嗦地爬上炕,把窗帘撩开一条小缝朝外看,早已经没了人影。经过这么一折腾,额头上的冷汗如雨淌下,原来没有开灯睡觉习惯的她这下也不敢闭灯了。仍然心有余悸的贺冬梅,无助地看了一眼挂在墙的石英钟,已经快接近十一点了,只好把那把斧子放在枕头边,胆战心惊地和衣躺下了。她躬着身子,用床单蒙住头,越想越害怕,后来强迫自己数数,大概在后半夜的时候迷迷糊糊、似梦似睡地睡着了。“啊----啊-----”正在熟睡的贺冬梅大声嚷着,嗖的一声坐了起来,把在外面敲门的婆婆吓了一跳。婆婆是过来帮她掐谷穗来了,那是昨天就定好的。婆婆是在七点半的时候过来的了,婆婆见贺冬梅还没有开大门,敲了几下也没有动静,就边喊她的名字边使劲拍门,因为每天这个时候勤快的贺冬梅早该起来干活了。正在大门外纳闷的婆婆顺着门缝往里看,过了一会,听出是婆婆声音的贺冬梅才披头散发地开开屋门,朝大门口走过来。“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婆婆看见贺冬梅有点憔悴的样子,而且眼睛也有点发直,就关心地问道。贺冬梅抬手捋了两下散乱的头发,面无表情的说:“头有点沉,可能是昨晚上没有睡好的原因。”她和婆婆往屋里走,婆婆看见屋地上湿呼呼的,还有翻躺在地面上的塑料桶,感到有点莫名其妙。贺冬梅弯腰拿起塑料桶放在靠墙一边,然后让婆婆先坐在炕上,又吞吞吐吐的说:“昨夜,我正在--擦身子的时候,院子里进来人了,好像--从窗外往里看了。”婆婆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别说是平时胆子就小的儿媳贺冬梅,就是胆子大一点的女人也得吓个好歹的。平时就听孙女说自从哥哥上高中住校后,妈妈睡觉就不敢闭灯了。想到这婆婆不免有些担心,同时心里也猜测到:“一定是村西头的那个王癞子。”包括邱艳芬在内的留守妇女们之所以怕黑,在于她们的丈夫在背井离乡打工期间,她们有的遭遇过抢劫,有的曾经家里被盗窃,甚至被打、被骂、被sāo扰。然而,她们即便是受到欺负也不敢声张、反抗,因为怕丢人、坏名声而甘愿哑巴吃黄连。更是有些留守妇女不得不容忍农村男xìng的粗痞话,容忍他们把自己作为xìng侵犯和取乐的对象。在极度空虚寂寞的情况下,甚至禁不住男xìng的引诱和恶意sāo扰而屈从。可见,经济的高速发展与仍然存在的、割裂的城乡二元体制的矛盾,导致家庭主要角sè及其功能的缺失,人xìng化的退sè,由造成了一大批“体制xìng寡妇”,和少数的留守光棍,,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社会问题。留守妇女大多数都是为了在家照顾老小和几亩薄田,而留守光棍们不是有病,就是被老婆们称之为“窝囊废”的男人。贺冬梅的喊叫持续了五六声也就渐渐平静下来了,但是却把邱艳芬的睡意一时给赶跑了。她心不在焉的听着电视里的广告,每年这个时候早就已经回家的丈夫,昨天来电话告诉她说明天晚上就能到家了,想到这她的心里感到了一丝安慰,恐惧感也就减轻了不少,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地终于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六点半邱艳芬起来准备做饭,推开屋门一看,外面已是白雪皑皑、银装素裹。但是她的脑海里却是掠过一片yīn影,心里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这天气能不能通车啊?她有点沉不住气了,于是朝放在柜子上的座机电话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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