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艳芬rì夜相伴的小山村，一点也没有辜负“葫芦房子”这个名子。层层叠叠的群山，把它围成了一个近似于椭圆形起伏不平的盆地，只有一条蜿蜒曲折的沙土路从一个山吖口通往外面的世界，所谓口小肚子大，故被先民们称之为“葫芦房子”。村民们要想去县城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得走十公里左右的山路到乡zhèng fǔ所在地乘坐班车。四十几户人家稀稀拉拉不规则的分布在三四条沟岔里，一夜飘雪让这里成了银sè的世界，也让这里显得比往rì更加宁静。抬眼望去，山坡上被白雪压枝的小松树在寒风的摇拽下，顽强的向白雪皑皑的世界抛出崇高的绿意，就像镶嵌在铂金饰品上的颗颗翡翠，给在寒冬里昏黄萧瑟的村庄带来了灵xìng的光芒。因为下了一夜的雪，邱艳芬吃完早饭收拾利索后，把平时自己走着去上学的毕飞送到离家有一里多地的、坐落在另一条沟的学校。说是学校，其实就是一个教学点，只有三间简陋的平房，两个教室两个老师，其中一个是复合班，一年级和二年级在一个教室，三年级的十来个孩子在一间比较小的房间里。等到了四年级时，就去离家有五里地一个较大的村的小学继续读到小学毕业，最后到乡zhèng fǔ所在地上初中。在返回来的路上，正好遇见村西头的那个王老癞手拿着弹弓，瞄shè正在没有被雪完全覆盖的黄草地上觅食的麻雀。王老癞看见邱艳芬嘻嘻地笑了两下，邱艳芬厌恶地扭过脸去，没有搭理他，自讨没趣的王老癞跛着脚朝着另一个小沟沟走去了。他原来是身强力壮的，左腿的残疾是前几年在县城混rì子时，为帮着所在团伙争夺收取“保护费”地盘时，被另一个黑势力团伙打残的。从此以后，王老癞无法在城里混下去了，本来就不愿意正常劳动的他，回家后就更是啥活也不干了，虽然身体大不如从前了，但是其“劣根xìng”丝毫未改，大有“光脚不怕穿鞋的”之势，继续sāo扰乡邻。家里的几亩薄田的收入，远远满足不了当时还是五口之家的开销，作为王老癞老婆的李广霞感到无颜又无奈，只好告诉王老癞母子俩，又回娘家让父母时不时地关照一下两个未成年的孩子，然后，狠下心来远走他乡，进入了以男人为主的打工仔队伍。
这个王老癞其实名字叫王宏田，已经四十五岁了。年轻时就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横行乡里，读到小学二年级就缀学不念了，打架斗殴欺负同伴是家常便饭。他们家一共哥四个姐妹两个，他是排行最小的一个，他的两个哥哥都是在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先后入伍当兵的，复员后又都在县城和地级市安排了工作，都是在国有企业。那时农村青年当兵是件不容易、又是被十里八乡人们非常羡慕的事情，一度成为姑娘们选择嫁人的偶像。探亲回家时俨然就是衣锦还乡的感觉，在一群青壮年庄稼人之间简直就是鹤立鸡群。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一肚子坏水的王宏田在父母的动员和两个哥哥的现身说教下，总算是弃游手好闲而从戎了。纪律严明的部队生活让他暂时收敛了痞气，但是，勉强伪装了半年就按捺不住了，酗酒违纪、与地方社会青年打仗斗殴时有发生，为此没少被关紧闭。很快三年过去了，等到复员时身上收获两条斗殴时留下的刀痕回来了，其它又都涛声依旧了，痞气层有重新笼罩了他的周身。
事情的发展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可谓是此一时彼一时，到了八十年代农村户口的义务兵复员后不在给安排工作了。当时生产队也已经解体了，普遍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王老癞整天无所事事的。一年后，他相中了本村另一个村民组的比他小七岁的李广霞了，也就是邱艳芬的表姐，当时邱艳芬就是通过表姐李广霞的介绍与毕志胜成婚的。这个村民组叫李家沟，在葫芦房子的西边，只隔一道山梁，距离有三里地。在那个年代，作为大山里的年轻人，偶尔去镇上赶趟大集就算是较大的外出活动了，只有三十来户的李家沟人要去镇上赶集，王老癞家的门口是必经之路。一来二去的，死皮赖脸的王老癞就与李广霞搭上了讪，在他的软硬兼施下，柔顺的李广霞屈从了，不情愿地与王老癞发生了xìng关系。尽管是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但是李广霞的父亲是一百个不愿意，坚决反对这们亲事，因为，十里八村的乡亲们都知道王老癞的为人。这下可把王老癞惹的气急败坏，有一次，李广霞的父亲赶集回来，早就坐在自家大门口石台上，专等他回来路过的王老癞一下子站了起来，用手指着李广霞的父亲说：“你这个老东西，我和广霞的事你到底同意不同意？就是不同意，你也挡不住！”他的已经是六十七八岁的父母、自然也是管不了这个天生顽劣厌恶的小儿子，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常常是在心里默默地说：“真是做孽啊！哪辈子缺德生了这么一个孩子啊？”
李广霞的父亲没有理会他，忍气吞声的快步朝前走。在这以后王老癞时常去李广霞家做闹，扬言李广霞要是不嫁给他就与他们家没完没了。她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一个弟弟，都随父亲老实巴交的，每次王老癞来了，即使是他们都赶上在家也是被吓得不敢吱声。母亲胆小怕事腿还有点瘸，哥哥把孩子老婆扔在家，也已经去外地打工去了，弟弟在镇上念初中。李广霞为了家人的安宁，就以抱柴救火的姿态央求王老癞给她时间来说服父亲。她也没少对父亲说：“爸，我还是和王宏田结婚吧，就凭天由命吧，咱们家老弱病残的经不起这样折腾，苦还是让我一个人吃了吧！”父亲叹着气：“那也不能把你往火坑里推啊？”
这个叫李家沟的村民组，在当时中国偏僻的农村很具有代表xìng。村子里的房子大都年久失修很是破旧，破坏它们的不是匆匆忙忙的时光，而是缺乏人气。
最早离开村子的是时下那些“有单位”被称之为有“铁饭碗”的人，包括国营工、教师、转业军人、机关干部等。比如，王老癞的两个哥哥，就都是转业军人。因为有单位，就有所谓的家属院，于是举家离开。这些人搬离大约在八十年代末，和现代化、市场化还没有什么关系，属于被納入国家体制的人逃离农村的、那个进程的一部分人；紧接着是九十年代初，中国经济开始腾飞，个体私营经济如雨后chūn笋般发展壮大。胆子大又有经济头脑的人开始走进城市，或做建筑慢慢成为包工头、开发商，或做其它生意；第三批走出农村的则是从九十年代后期至今，主要是青壮年劳动力涌入大中城市打工，攒了钱在包括县城以上的城市买房子，把家安顿下来。或者说大学毕业后，在城里找到工作并按揭贷款买房，定居下来。
这个过程有点像筛糠，最先出来一些米头，再出来一些幼糠，最后剩下一些颗粒过大的无用之物。剩下来的人就继续rì出而作、rì落而息地生活在农村。就这样，在潜移默化的价值评判过程中，越早离开农村的就越受别人羡慕和尊敬。一批接一批，人被物化分级。这种变化，使得“离开农村”成为农村里共同的价值观，因为被绑在土地上，是一种没出息的耻辱，除了“三留守”人员，即留守妇女、留守儿童、留守老人以外，其余的人有可能被称之为“窝囊废”或“炕头王”了，这些人绝不是不过rì子的人，只是xìng格使然、能力有限而已。像王老癞那样骨子里就不过rì子，不靠辛勤劳动，而靠非正常的扰众害民手段求得生存的人，只是极少数厚颜无耻的异类。
几个月后李广霞发现自己怀孕了，但也没敢吱声，直到母亲看见她有强烈的妊娠反应、并一再追问下，李广霞才留着眼泪告诉了妈妈。在八十年代，特别是在农村，这种事还是一件丢人现眼、伤风败俗的事情。王老癞知道后喜笑颜开，再去李广霞家懒婚时，把自身的劣根xìng伪装了不少，但是李广霞的父母还是没有明确吐口，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王老癞一看有戏，他心里想：这是默许了。
于是，王老癞自做主张地分别跑到两个哥哥工作的城市，软磨硬泡的弄来两千元钱。这在当时也算是不小的数目了，说是要，其实两个哥哥心里都明白，这是“肉包子打狗”了。谁让摊上一个这样的弟弟了？这也算是替年迈的父母分忧解愁了。
就这样，李广霞在父母的哀叹和亲朋好友的怜惜声中，挺着已经鼓起的肚子、在一个夏天无可奈何地嫁给了王老癞，四个月后就生下了一个女儿。李广霞看着粉嘟嘟的女儿，心里不免充满了憧憬，她想：有了孩子老婆了，作为丈夫怎么也得收敛些、该想着过点rì子了。
在这一个多事的冬天，李广霞怀抱着可爱的女儿，身边又有一个不争气、又不可预知坏到什么程度的丈夫，她只好放下曾经很是朴素的理想，背起了现实的残酷负担。每天看着清贫简陋的院子，只有杨树枝上的积雪在傻乎乎地天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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