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内北街是四九城最特别的一条街巷口、巷尾,都设有岗哨都是轩军。
这是上回轩亲王“遇刺”闹出来的;朝内北街并不算长,轩亲王府和孚郡王府两个大户,已占了半条街,其余住户,哨兵也都是熟悉的,除此之外,一切访客上自亲王,下至白身,都要拦了下来,先敬一个军礼,问一句,“什么人?哪里去?”得到答案了,再敬一个军礼,“请吧!”
如果形迹可疑,就要仔细搜查当然,这种情形并不多见。
琦佑自然也被拦了下来,他一边儿对着哨兵陪笑脸,一边儿在肚子里暗暗咒骂:“且由得你们神气倒要看看你们还能猖狂几天?”
过了岗亭,远远儿的便看见,孚王府前,车水马龙,舆从鼎盛。不过,车子也好,轿子也好,都贴着王府高大的水磨砖墙,一溜儿排开,齐齐整整的;仆人、车夫、轿夫,虽也彼此交头接耳,可没有人高声笑喧哗并非因为这儿是孚郡王府,而是因为不远处就是辅政王府啦,彼处关防之重,远过巷口、巷尾,气象森严,望之生畏。
因为“外头”安静,“里头”的热闹,就隐约可闻了金石丝竹盈耳,咿咿呀呀的皮黄调子,也能大致分辨的出来。
琦佑不由有些奇怪:已经开戏了?我可是一下值就过来了,一丁点儿也没有耽搁啊!
一进大门,眼前一花,迎面竟是一座大大的扎花牌坊,上头八个大字,“热烈庆贺山阳大捷”。
这个嘿!
不晓得啥好了。
琦佑就在门房的耳房里,换上了随身携带的便袍孚王面前,他既然以“家奴”自居,那么奔走之际,就不大好穿朝服了。
孚王府有一个专门的戏台子,建在后花园的“鹂笙水榭”,演员、观众隔水而对,十分别致;琦佑循声觅踪,一进后花园月洞门,果然,已经开戏了遥遥看去,台上,一刀马旦、一大武生,正在翻翻滚滚,花式纠缠。
这出戏,嗯,应该是穆柯寨吧?
扮穆桂英的,好像是筱紫云?咦,他不是专擅闺门旦的吗?怎么串起了刀马旦?
不过,这个穆桂英扮了起来,这个身段儿、这个“做”、这个“打”啧啧!这个飒呀!没曾想,筱老板竟是武双?啧啧!不得了!了不得!
琦佑不错眼的看了好一会儿,才醒过来哎哟,得先给主人请安啊!
他赶紧往观众里头看去大多都是宗室子弟,也基都是熟面孔包括他自个儿的“主”,老惠亲王的第五子、俗称“心泉贝子”的奕谟。
奕谟是“子弟书”大家,“子弟书”分“城”、“西城”二派,奕谟是公认的“西城”一派的翘楚,这一类堂会,当然绝不会缺席的。
可是,没见着孚王。
不过,他的目光,还是微微一跳他看见宝了。
嗯?这么根废柴,九爷居然也
宝是宝的母弟,其言行事迹,详见书第十一卷大王之风第一百二十三章不速之客至一百二十九章上天入地。
就在这时,旁边儿有人喊了声,“琦大!”
琦佑一扭头,“哟!成二哥!”
“看呆了吧?”成堂笑嘻嘻的,“筱老板这身段儿啧啧!哎,你看,杨宗保快撑不住了!就要被穆桂英拿下喽!”
琦佑一笑,“是看呆了!”
略一顿,“倒没想到,筱紫云的武戏,竟也是这么溜!这出穆柯寨,这个穆桂英好!真正是好!”
“下头还有呢!”成堂道,“七星庙的佘赛花、棋盘山的窦仙童,樊江关的樊梨花都是筱紫云的!今儿个,你可是有眼福了!”
琦佑略一怔,奇道,“怎么?今儿个,筱紫云的戏都是武戏?”
“都是武戏!”成堂道,“不单筱紫云,别的角儿,基上,也都是武戏杨月楼的长坂坡、安天会、恶虎村,徐香的群英会、镇潭州、取南郡,孙菊仙的雍凉关、李陵碑、搜孤救孤你瞅瞅!”
“呃这是为了什么?”
“应景嘛!不是‘热烈庆祝山阳大捷吗?这个‘铺厉武功什么的嘛!”
“呃原来如此九爷还真是别有心思啊!”
“可不是?”
琦佑定一定神,向观众席努一努嘴,“怎么?‘假宝玉也来了?”
这的是宝。
因为行二,外头的人,都叫宝“宝二爷”;又因为“”、“玉”同音,私下底,人们替他取了一个极有趣的雅号,叫做“假宝玉”。
此“假”非彼“贾”,这块“宝玉”的形容,以及内里的货色,较之红楼梦中的那块“宝玉”,天差地远,“贾”不“假”,“假”亦不“贾”,“假宝玉”之“假”,倒是货真价实。
琦佑话音刚落,观众席那边儿,轰然大,叫的最起劲儿的那位,就是“假宝玉”。
成堂扭头瞄一眼,一哂,“!不过是看在他老哥的面子上罢了!”
顿一顿,“宝大人虽是内务府大臣,可是,不同于明大人,这个自重身份嘛!这一类的堂会,不大肯过来朝廷有‘亲贵不得交通大臣的规矩嘛!为免他做难,九爷也没给他下帖子,把‘假宝玉请了过来,那个意思也就算交代到啦!”
“明大人”指的是另一位内务府大臣明善。“不同于”的意思是,明善是专职的内务府大臣,身上没有其他的兼职;而宝虽为内务府首席大臣,却是兼职的他的身上,还有一个“内大臣”的头衔。习惯上,兼职的内务府大臣,被视作“朝廷大臣”;专职的内务府大臣,则只被视作皇帝的“私人”。
“明大人来了吗?”
“来了呀!哦,他不在这儿他正陪着九爷呐!”
琦佑点一点头,“我晓得了”
略一顿,“这个戏,正在‘戏肉上,贝子爷正看得入神,我现在过去,叫做没眼色我先去给九爷请安吧!九爷现在哪儿呀?”
这个“贝子爷”,当然是指他的“主”奕谟了。
“在箭圃那儿正在‘较射呢!”
“‘较射?”这一回,琦佑的反应快多了,笑一笑,“是不是也是‘应景呃,我是,‘铺厉武功什么的?”
“‘铺厉武功是不错的,”成堂道,“不过,就不好什么‘应景了!九爷,朝马上得天下,骑射功夫,做子孙的,不能搁下;当然了,现在打仗,都用洋枪洋炮,用不着弓箭了,不过,‘较射是个‘尚武的意思咱总不能在园子里放枪放炮吧?”
“对!对!”琦佑道,“是我失言!是我失言!那我这就过去给九爷请安?”
“好!我就不陪你了我得在这边儿照应着;反正,路径你都熟。”
琦佑来到箭圃,还没走近,便看清楚了:真正下场“较射”的,都是王府的侍卫,孚王和客人,站在场边,作壁上观;场边设了一个案几,上头摆着一个明晃晃的大金元宝足有五十两重的样子,应该是“头”了。
不过,吸引琦佑目光的,并不是这个金元宝,而是孚王身边的客人。
客人不多,只有三个人,一个是礼亲王世铎,一个是明善很明显,较之筱紫云的穆柯寨,真正对“较射”感兴趣的宗室子弟,少之又少;礼亲王和明善两个,琦佑都是极熟悉的,真正引起他注目的,是第三位客人。
这个客人,年纪很轻,剑眉星目,一脸英气,一开始,琦佑还以为是哪个角儿,但他马上就否定了这个判断这个客人的身量,虽比孚王还要略高些,但仔细看,脸上稚气未尽脱,年纪不过十三、四甚至十二、三岁的样子哪儿有这般年轻的“角儿”呢?
这还不是重点。
关键是,礼王站在孚王的左手边,这个少年站在孚王的右手边,明善站在他们的侧后就是,于孚王来,这个少年的地位,可以比拟亲王,正二品的内务府总管大臣都要往后退!
少年负手而立,身板儿挺的笔直,年纪虽轻,但已隐然有昂首天外之概这个气派,就更不是点头哈腰、满脸谄笑的“角儿”能有的了。
看他的服饰,干净齐整,虽不算寒素,可也并不如何奢华。
奇了!这是哪家王公子弟?脸儿生啊!
来不及多想了孚王已经看见了琦佑,向他招了招手。
琦佑赶紧上前,先对着礼王,一个极漂亮的千儿打了下去,“给礼亲王请安!”站起来后,再对着孚王,又一个千儿打了下去,“给九爷请安!”
起身的时候,目光不由自主在那个少年脸上一绕,少年目如寒星,四目一对,琦佑赶紧移开了目光。
好家伙!好犀利的眼神儿啊!
孚王拿手指虚点了点琦佑,“琦佑内务府营造司员外郎,一等一的能员!”这个话,是给那个少年听的。
接着,手向少年一让话就是对着琦佑的了:“琦佑,我给你介绍这一位,姓马,表字千里”
琦佑正在转着念头,“‘马千里是哪个?”孚王略一顿,已做出“补充明”了,“大号呢,一个‘骥字。”
琦佑心头猛然一震:我晓得他是哪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