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那《千字文》已经写了六七百字,席中众人都是识货的,纷纷上前围观揣摩,赵佶更是下意识的用右手在虚空中描画,与自己的笔法揣摩印证。唯有一旁的蔡京第五子宣和殿待制蔡鞗看出几分不对了:蔡京虽然持笔的右手悬腕提笔起承转合之处,无一不妙,左手的衣袖的颤抖幅度却越来越大,从背后看过去颈部更是渗出一层汗珠来,显然体能jīng力已经透支。这蔡京是庆历七年生人,当时已经七十有余,已经是古来稀的年纪了,虽然平rì里保养得当,此时也有些支撑不住了。蔡鞗见状不妙,赶忙上前假装磨墨,另外一只手却不露痕迹的在蔡京腰间扶住。
在蔡鞗的扶持下,蔡京总算是将那千字文写完了,朝赵佶拱了拱手,笑道:“老臣献丑了!”
赵佶的注意力完全被蔡京的笔帖给吸引了,他看了半响方才抬起头来笑道:“好,想不到这半年来太师笔法又有jīng进,这篇《千字帖》较之两年前那篇又是一番味道呀!”
“圣人见笑了!”蔡京笑道:“老臣自七岁习文起。每rì早晚半个时辰的书课,从未断歇。宣和二年致仕之后,更是早晚各有一个时辰,业jīng于勤荒于嬉,决计不敢荒废了!”
“嗯!太师贵体健旺,乃是国家之福呀!”听了蔡京在书法上如此刻苦,赵佶也不禁颇为感动。
“老臣受陛下厚恩,如今已经致仕。只能以书道以娱陛下,宽解圣心方能报得万一!”
赵佶点了点头,他与蔡京君臣二十余年,如何听不出对方话中的深意,蔡京只差没喊出来“我还没老,我身子骨还硬朗着,陛下再给我一次机会!”若是只按照赵佶自己的xìng子,让蔡京再进一次政事堂报得君臣二十余年的情分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也可以让他三rì一至,平章军国大事即可。在本朝也有先例。但现在大宋朝的中心工作是收复燕云。这关系到自己百年之后的名声,任何与这个中心工作冲突的都要让路,而这个蔡京可是一直反对伐辽的。
蔡京见赵佶不语,以他揣度人心的功夫如何不知对方的心思。捋须笑道:“陛下。老身听说朝中将以童宣抚为帅。领军与金人夹击辽国,收复燕云了?”
“不错!”赵佶有些不耐烦的抬起头来,他有个对于天子来说十分糟糕的习惯。那就是他虽然好大喜功,但对于建立功业所必须的繁琐细节和艰苦工作却十分厌烦,所以才会出现在一开始与金人谈判时在亲笔书信中只提出收回“燕京所辖州郡”,却没有详细说明“燕京所辖州郡”到底包括的是那些州郡。结果金人便以辽人的燕京道所辖州郡只包括“燕京、檀州、顺州、景州、涿州、易州、蓟州”这七州为理由,将地理位置十分重要的辽之山后诸州云州(辽之西京)、寰州、应州、朔州、儒州、新洲、武州、妫州(即云中地区);以及平、营、滦三州(山海关便在平州境内)排除在外。后来宋方使节赵良嗣虽然全力争辩,但也只取回了山后诸州(其中数州还要在金人擒拿到辽之天祚帝后才予以交割),这也为后来金人南侵埋下了导火索。因此,赵佶虽然对于收复燕云十分向往,但却对战争的艰巨xìng,复杂xìng缺乏足够的准备,从而形势有利的时候就冲昏了头脑;形势不利的时候就要半途而废。童贯对他这个毛病十分了解,所以干脆将所有对征辽不利的消息全部封锁了,免得天子知道了又有反复。
“那辽国皇帝已经从西戎借兵,领十万骑南下,不rì即将兵至雄州,与我大宋决一雌雄,想不到陛下竟然能抽出时间来老臣这里,当真让老臣感动的很!!”蔡京突然笑道。
“什么?十万铁骑,与我大宋决一雌雄?”赵佶仿佛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顿时脸sè大变:“太师从哪里来的消息?”
“陛下还不知道?”蔡京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东京城中已经妇孺皆知,连老臣这等整rì里呆在家中静养之人都已经知道了,陛下如何不知?”
赵佶脸sè又红又白,显然他正在为被童贯瞒在鼓里而恼怒,蔡京见状,也不再火上加油,只是说些不咸不淡的话。过了半盏茶功夫,赵佶便急急的起身回去。在蔡鞗的扶持下,蔡京在府门送别圣驾,刚刚进门整个人就瘫软了下去,众人顿时乱作一团,喊送热汤的、热巾的、软轿的忙活了半响。过了好一会儿功夫,躺在软轿里的蔡京才回过气来。一旁的蔡鞗看了,脸上露出了不忍的神sè,待到众人走开了些,问道:“阿翁,您已是古稀之年,便是能够重新拜相也不过一年半载的事情,这是何苦呢?”
“哼!”蔡京冷哼了一声:“阿鞗,大丈夫生于世间,别的可以没有,权位却是不可一rì没有的。你还没有到这个位置,到了你就明白了!”说到这里,他甩了下衣袖,两名壮妇便抬着软轿向内府走去。蔡鞗看着远去的软轿,禁不住叹了口气。
宫城,睿思殿。
童贯在内侍张迪的引领下,快步上得殿来。看在平rì里大笔孝敬的份上,张迪已经提点了他官家从蔡府回来后心情就不是太好,须得小心些。已经心中有了七八分底的童贯谢过张迪后,加快脚步往内殿走去。
赵佶坐在书案后,从他紧锁的双眉看,他此时的心情很不好。童贯小心的上前几步,躬身下拜道:“微臣参见陛下!”
如果是在平时,以赵佶的xìng格肯定不会让童贯这种心腹臣子在私下场合全礼的,不过这次他只是冷冷的让童贯行完了礼,也不看座,问道:“童卿家,伐辽战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禀告陛下,西北诸军还没有全部到瓦桥关一带,加上河北禁军的训练,大概还需要两个月余时间方能出兵!”
“还要两个月!”赵佶冷声道:“怎的如斯之慢?”
“禀告陛下,河北禁军已经多年不见干戈,不堪重任,须得从西北调兵,大军千里迢迢而来,须得休养一段时间方能上阵,还有从江南回来的军队也要补足缺额——“
“罢了!”赵佶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童贯的回答,他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圈,突然问道:“你可知道那耶律延禧向西戎借兵,将领十万骑南下之事?”
“微臣是有耳闻!”
赵佶惊讶的停住了脚步,他没有想到童贯这么痛快的承认了,问道:“这等大事,为何不禀告寡人?”
“陛下,这只是个传言,还没有经过证实,像这种传言,微臣的宣抚司里每两三天都会收到几条,有金人生擒耶律延禧的,也有耶律淳为人所杀的、各种各样的都有,不少还自相矛盾,如何能禀告陛下?”
“这个——”赵佶一下子被童贯振振有词的回答给憋住了,本来气势汹汹的问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犹豫了会,问道:“那此事是真是假?”
“微臣不知!”童贯答道:“眼下还没有切实的证据,已经让各方细作严加打探,应该旬月便会有切实消息!”
赵佶思忖了半响,问道:“那北伐之期是否更改?”
童贯听到这里,心中暗喜,他心知自己这位主君除了个xìng轻易外,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喜欢诿过他人。赵佶从蔡京府上回来就把自己找来劈头就问耶律延禧领十万铁骑南下的事情,分明是这位老对手给自己上了眼药。不过以自己对蔡京的了解,这厮肯定是在天子面前轻描淡写的随便提一下,就算现在自己在天子面前再怎么解释,赵佶的心里也不会对蔡京有什么恶感,哪天他想要易相,第一个想到的肯定还是那位蔡元长。但如果因为更改北伐rì期造成了什么后果,那赵佶就会想起来蔡京所说的话了,肯定不会自责自己耳根子软,而是将帽子扣到蔡京致仕了还贪恋权势上,如此一来,对方的政治生命自然也就彻底完结。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北伐rì期做些更改又算得了什么呢?想到这里,童贯装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答道:“陛下,这出兵之事,恐怕拖延不得,毕竟已经与金人有约在先——”
“那又如何?若是金人守约,怎么会让那耶律延禧领了那么多骑兵南下?”赵佶有些不耐烦的挥舞了一下手臂:“十万铁骑,岂是开玩笑的!”
“既然如此,那微臣遵旨!”童贯低下头去,装出一副勉强同意的模样,脸上却露出一丝微笑。
燕京,净垢寺。
自从那次北极庙中与李处温的私谈后,周平就忙碌于各种饮宴shè猎活动中。很难想象,在这个国家正在进行关乎生死存亡的残酷战争的同时,燕京城中的这些达官贵人还过着如此奢侈悠闲的生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