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
“喔喔喔”雄健的大公鸡叫破了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寂静的村镇仿佛一下子就从黑暗中活了过来,彼此起伏的公鸡打鸣,土狗的叫声,还有间或夹扎着的人语声!
迷糊中,严中直翻了下身子,“这才几点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嘴里嘟囔囔的,伸手想去摸床头的手机,想看下时间。
一下子摸了个空,这时严中直才突然想起,这里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只有十几个平米的小狗窝了!
“唉!”长长的叹了口气,满怀心事的严中直此时再也没有了丝毫的睡意。
看着自己现在嫩白的小手,和只有十岁左右的身体,心中愈发的苦闷。将身体向床头挪了挪,找个了舒服的位置,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床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屋顶,仿佛要看出个花出来。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间自己到了这里快1个月了,但是一切好像是在做梦的感觉。仿佛一觉醒来就能回到那个压力很大,百般无奈,但是却又有平淡美好生活的时空。
但是每次醒来的都是失望!
隐约中,屋外传来了自己现在这具身体的母亲劳动和说话的声音,听动静应该是准备桑叶喂养饿了一夜的蚕宝宝了。
还是起床吧,不能让“妈妈”担心,毕竟前身已经病了好久,全靠母亲衣不解带的照料才恢复健康。虽然说里面的灵魂已经换了一个人,但是母爱不容辜负!
干净利落的穿好衣服,胡乱摸了把脸,做了几下扩胸运动,深呼吸几次,双手揉了揉略微僵硬的脸,严中直面带笑容的走出正屋。
天井中,母亲严陆氏正和祥嫂、德嫂一起,拿着簸箕整理桑叶给蚕宝宝喂食。这世的母亲大概才27、8岁,五官jīng致,身材丰盈,肤sè白皙水嫩,头上戴着丝绸的遮眉勒,穿着自己裁织的淡蓝sè半身袄裙配着粉sè长裙,外罩着及膝的坎肩,将江南女子的柔美体现的淋漓尽致。
听见堂屋的响动和脚步声,母亲严陆氏回过头,发现儿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中直,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用身前的围裙搽了搽手。迎着儿子走了上去,先用手摸了摸严中直的额头,感受下温度,脸上略带埋怨,怜爱的对严中直说:
“你的身子骨还没有大好,早chūn的这个时辰正是冷入骨的时候,万一不小心再着凉,那可怎么得了!”
“娘,孩儿前几天就已经全好了,再躺就躺出病来了!”严中直拿出前世在职场上的手段,面带真诚的直视着母亲,微笑着回应“这不,趁着早chūn空气好,出来活动下筋骨,免得身体生锈,孩儿可想着早rì回到学校,免得功课落下太多!”
“你啊,最近病好了倒是变的牙尖嘴利,说起话来道理一套一套的,说不过你。我让祥嫂给你拿件长衫披上,省的受凉!”说完,横了严中直一眼,扭身吩咐祥嫂,让祥嫂给少爷加件长衫,便转身继续拿起手中的活计,“也不知道你爹是怎么想的,好好的家族里的私塾不读了,偏偏要去上海读什么教会学校,学洋鬼子的东西,拜洋鬼子的神,也不知道有什么用?而且这次回来就重病不起,小命都快没了,谁知道是不是冲了佛主!”
“要我说,上海那边还是别去了!人杂是非多!偏偏你们爷俩没一个省心的,铁了心了往里头钻!”
披上祥嫂拿来的长衫,严中直没有接母亲的话,心中明白母亲其实是关心自己和父亲。听着母亲的牢sāo,严中直心头一片温暖,隐约中严陆氏劳碌唠叨的身影,仿佛与后世母亲的形象融为一体,眼中不知不觉就浸满了泪水。
“子yù养而亲不待,也不知道如果母亲得知自己消失的消息,会承受怎样的打击!”想起后世母亲花白的头发和布满风霜的皱纹,严中直一时间心如刀割,“人只有失去了才会知道珍惜,平rì里忙着工作,连电话都很少给家里打,每次接到父母的电话,也都是敷衍了事。即使是chūn节放假回家,也会忙着跟同学朋友聚会,真正陪着父母的时间,恐怕只有短短两三天!”
此时天空已经逐渐放亮,四周的景致也慢慢从黑暗中显露出来。
严中直这一世的家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建筑结构,主体房屋是砖木结构的二层单进小楼,正屋五间开居中,两边各为两间开的厢房,前面为高墙,墙上开门,围成一个天井,粉墙黛瓦,地面则铺着青砖,间或种着几颗翠竹。
正屋的楼下一层的开间是堂屋,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副草书裱字,写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厅当中是乌木制成的鼓腿抛牙圆台,厅两边是乌木绳壁档茶几和四张仿竹节靠背椅。
宅子左右两侧的厢房上层是仆人的住所,下层则是蚕室、织房、厨房、饭厅等功能间。
在院子里走了几圈之后,严中直已经能闻到从厨房传来阵阵饭香,想来福伯夫妇已经快准备好早饭了。
于是便拉起架势,打起了武当内传引导术。这套引导术还是后世父亲的一位战友传给严中直的,据说是易筋经的武当秘传版。跟后世的大路货易筋经不同的是,这套引导术,包含了呼吸吐纳,内气搬运,外部行功等,最后一部分则是传的神乎其神的洗髓经。
这套引导术别的不说,后世的严中直只是偶尔练一练,三十几岁的人了,又是以搞技术为主的宅男,缺少锻炼,但是身体却健康的不得了,单手拎个百十来斤上下六楼不费劲!
约莫半个时辰后,严中直微汗收工,只觉得神清气爽,浑身通透。
简单收拾下,严中直走进饭厅,母亲严陆氏和妹妹小茹已经在饭桌上坐好,就等严中直开饭了。
用过早饭,严中直跟母亲打了个招呼,便随着福伯一起出门,给祥叔德叔他们送饭,顺便到自己家的铺子逛逛。
祥嫂夫妇和福伯夫妇都是严中直家中的下人,其中祥嫂原来是母亲的陪嫁丫鬟,比母亲小两岁,后来许配给了父亲严敏行原来的书童祥叔,也是现在严家丝绸铺的掌柜,育有一女,跟妹妹小茹一般大,今年刚刚五岁;福伯夫妇则是严家的老下人,两口子都50几岁,从严中直的祖辈就为严家服务,两年前严中直祖父母过世分家时,跟了严中直的父亲,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严德三十刚出头,是严家南北货的掌柜,现在有两个男孩子,一个八岁,一个五岁,都在族学里启蒙;小儿子严贵刚满二十,则是在乡下帮忙管理田产,去年刚成亲。
跟着福伯,一前一后,走在青石铺就的小巷子里,仿佛走进了一副淡雅的水墨画。灰墙、青苔、石板路、过街楼,水路、行人,还有水路街道两旁的纷纷挂着条幅和灯笼的商铺,构成了一副唯美的画面。
虽然不是第一次出门,但是强烈的视觉冲击,还是让真正远离了都市中繁华和喧嚣的严中直,内心依旧充满了真挚的感动,还有心底不为人知的悲哀!
“如果人们脑子后边没有那条像猪尾巴一样的辫子,就完美了!”
“可惜,即使是这样的平静也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自己能改变什么呢?又能改变什么呢?”
恍惚中严中直回想起自己刚刚从黑暗中再次醒来的那会儿,最开始还以为是在拍辫子戏,等发现自己变成一个刚满十岁的小孩子的现实,而且还是个病秧子的时候,又以为是惊悚片。
惊恐、焦虑、无力、渴望、悔恨,各种情绪拼命的交织在一起,差点就再次一命呜呼!
多亏了母亲严陆氏的温柔和体贴,抚平了心魔,让严中直平静了下来。
但是,严中直的内心真的能平静下来么?
接收了前身的所有记忆,还有自己病愈后不断的旁敲侧击,已经再清楚不过的验证了当下所处的时代!
清,光绪二十七年,正月!公历1901年2月初!
江苏金匮县怀仁乡寨门!
是穿越?还是记忆觉醒?又或者是庄周梦蝶?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果没有意外,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严中直更清楚的知道,不久的将来会发生怎样的巨变!
那是将会持续半个世纪,席卷了整整一千多万平方公里土地,还有四万万人民的浩劫!
殖民吸血、军阀割据、倭寇横行!
不到新中国的建立,不会有丝毫的平息。
可是,即使自己一家人幸运的坚持到新中国成立,也挺不过之后的特殊时期和批斗。
自己这一家子可是典型的“土豪劣绅”!
时刻不安的心,让严中直不断的思考着未来的出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少爷,我们到了!”
福伯的喊声,将严中直从神游中回过神来。
抬头一看,已经到了自家的店铺,德叔已经站在台阶上等着,正在微笑的看着神情恍惚的严中直。
“德叔!”严中直不好意思的跟德叔打了声招呼。
“呵呵,”中等身材的德叔,微胖,略黑,笑起来特别亲和,真诚,“怎么,来的路上,让那个小娘给勾去了魂了?”
“哈哈!”福伯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啊,少爷长大了啊?也跟福伯说说?”顺手将食盒递给德叔。
“呵呵,哪有的事,”严中直不着痕迹的转换话题,“这不,刚来的路上,想起德叔和祥叔都有段rì子没回家了,不知道是不是跟京城的赔款有关?”
“听说要赔款四万万五千万两白银?那不又得加税了?”
德叔诧异的一挑眉毛,刚要回话,突然身后传来了声音。
“咦,少爷也听说了?”原来是祥叔也到了。
“福伯,德叔,早啊!”祥叔跟两人拱手打过招呼,
“阿祥,怎么你又过来了,我一会儿把早饭就给你送过去了!”福伯略带埋怨。
“嗨,福伯,您老多大岁数,我多大岁数啊,几步路的事。店里边我都安排好了,您老别担心!我刚好趁早饭的功夫跟阿德聊聊天。何况,中午和晚上还得您接着送啊!”祥叔个子不高,略瘦,显得短小jīng悍,让人印象最深的是眼睛,特别的亮!
“来来来,进去说话。”德叔招呼几人走进里间,让一个伙计收拾一张桌子出来。拿出食盒里的饭菜,摆放好,跟祥叔一边吃,一边跟福伯和严中直聊天。
聊天主要是围绕着今年的气候,估计着chūn蚕下市的时间,蚕农的联络,生丝的估价,老爷在上海那边找了几个洋行。间或也会穿插几句对时局的担忧。
严中直一直微笑着旁听,挑选有用的信息,暗暗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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