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梁城,望月楼,二楼一雅间中。
“思诚兄,这望月楼不愧是安梁四景之一!”
楚元望着窗外的星空,对着邢思诚赞道。
自那rì邢思诚醉酒而去已有七rì。
楚元见邢思诚醉酒,心有所感,察觉到邢思诚似是诚心相交,也放下心中戒备。七rì间二人放开许多,关系亲近不少。
邢思诚闻言,端着酒杯站在窗前,不复之前那般刻意维持的大族子弟的形象,看着天际泛着耀眼银光的月牙,笑道:
“今rì听闻白氏大能出手,在安梁城周边百里设下禁制,驱散了这绵延百rì的雨水。否则不知何时才能与元兄在这望月楼**赏这弯月!”
楚元闻言,目露羡意,道:
“那等大能,不知何时你我才能...”
“以元兄在刀道上的天赋,到那般境界,不过时间问题而已!”
楚元话未说完就被邢思诚打断。几rì交往下来,似这般随意打断对方言语,二人都已不会再心生不满了。
楚元微微摇头。自己的天赋,自己怎能不知。能入势境已是莫大机缘,之后的武道境界自己确实无有把握。
邢思诚见楚元面sè微黯,却是一笑。
这几rì也曾见过楚元练刀,知其势境的武道修为只是苦练三招基础刀式得来,而不是修炼什么秘法高阶武学所成。以邢思诚的眼光来看,楚元在刀道上的天赋怕是少有人能及。只是不知为何,楚元自身却对自己天赋不甚自信。
邢思诚心思一转,思索了一番如何助楚元勘破自身樊篱,心中一动,笑道: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元兄着急什么。我看元兄到明道境至少还要十年之久,这十年里元兄刀道境界再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五rì前,南楚四州六派弟子已在安梁城四门之外摆下**幽尘大阵。那邪教的贼子王光此次定是无处可逃。待元兄除去此獠之后,在安梁城潜心修炼几年。我再请家中老祖指点一下元兄,想必元兄在武道上破开势境,入意境轻而易举!”
楚元闻言心中微动,右手轻按腰间的古无刀,黯然之心一收。听到邢思诚最后一句,却不甚在意。
这几rì间已知邢思诚所言的老祖乃是一天阶得道境合体期的大能,此人便是邢思诚自己也难以见得几面、得授指点,更何况自己这个外人。
知道邢思诚不过是安慰自己,这些念想在心中一闪而过,楚元定了定神,思及王光之事,为邢思诚正sè道:
“思诚兄,三rì后我赴望月楼之约。我猜那王光定会趁此机会逃离安梁城。到时候一切都拜托了!”
望月楼之中有禁制存在,定气盘无法定位。邢思诚乃是邢家嫡脉,被家中长辈勒令不得参与此次选婿。楚元得知之后便与其相商,十一月初六那晚,楚元将定气盘交予邢思诚。若是王光果真趁机逃走,邢思诚便以秘法告知楚元。
邢思诚闻言面sè一肃,道:
“定不负元兄所托!”
二人相视默然。不一会,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弦动之音。
“咦!?”
邢思诚惊疑出声。看楚元望来,笑道:
“这望月楼中每rì晚都会有知名琴师在一楼大厅之中奏乐。今rì来时我听闻今rì乃是一云游至此的无名琴师,听这拨弦之音,怕是琴技非凡。元兄,坐!”
楚元与邢思诚正襟坐于雅阁之内,凝神听着楼下琴师调试琴弦发出的琴音。
楚元虽不通音律,但听了一段之后,抬头看着窗外明月,只觉一股秋思涌上心头。
“思诚兄,可知这是何曲?”
邢思诚闭目沉思片刻,缓缓开口道:
“若是没错的话,此曲当是广陵道君所传的《秋月》!”
“《秋月》?”
楚元心中一动,闭目凝神听着屋内扩音法阵传来的琴音。
广陵道君传闻中是武帝末年人,以乐入武,留下了百余曲传世名曲。这《秋月》就是其中之一。传闻中是广陵道君得道后为一红颜知己所创。
此曲曲谱虽是广为流传,但能完整奏出的琴师却是甚少。至于楼下这种拨弄几下琴弦就能勾起闻者秋思之情的琴师,更是难得一见。
那琴师似是将琴调试完毕,声音一顿,之后不过片刻,又是再起。琴音传来悠扬清澈,如同窗外树梢飘然而过的微风,轻柔绮丽。
楚元只觉此时似是一个人站在枯木落叶之下,周围尽是萧瑟秋风。头上一轮弯月,照下离人之影,一股思乡之情油然而生。
院长,你还好么?
...
不知过了多久,楚元回过神来,琴声似是早已停止。只见身边的邢思诚满脸愁意,似是仍沉醉在琴声之中。过了数十息时间,邢思诚睁方才开眼来,与楚元对视一眼,赞道:
“此人琴技当不在白氏诸人之下,单这《秋月》第一阕《秋夜》就如此jīng妙,不知其余二阕能到何种程度。”
“在这雅间之中有扩音法阵,琴音不免有些失真。元兄,不如你我下楼一听?”
楚元点了点头,道:
“固所愿尔!”
邢思诚楚元二人除了雅间,只见二楼之中众多雅间之门纷纷大开,不少武者直奔楼下而去。到了一楼,只见来时略显空旷的大厅之中,此时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似是都被琴音吸引而来。
楚元站在人群之中看去,大厅深处,东西两方各有两座高台,相对而立。西边高台之上,有一位温文尔雅的男子闭目盘膝坐在zhōng yāng。那男子约莫二十余岁,衣着淡青华服,面白无须,双手十指修长,按在膝前一张奇异弦琴之上。只见那弦琴,约莫七尺余长,三尺宽,却薄如蝉翼。
“鱼罗琴!”
邢思诚站在楚元身边,见男子身前弦琴,目光微凝,低声惊呼道。楚元闻言,也是一惊。
乐之一道,虽自古早有,但流传于天下武者间,成为武道百艺之一,乃是自广陵道君起。广陵道君所用乃是七弦古琴,故南楚八国及大楚中所用琴式皆是七弦琴。
传闻大楚之西,人族祖地大晟之中,曾有乐道天才制鱼罗琴,在晟地流行甚广,但在楚地周边却是少有人用。鱼罗琴与七弦琴迥然不同,虽利于琴道入门,但若论奏广陵道君的遗曲,却仍以七弦琴为上。
之前楚元二人听《秋月》第一阕《秋夜》,还以为是七弦琴所奏,此时方知竟是以鱼罗琴弹出。
众人正惊讶间,只见那男子轻轻拢了一下琴弦,发出一道铿锵琴音,接着淡淡扫视一眼众人。众人俱是一静,这是要奏第二阕《揽月》了。
那男子解下几根琴弦,放于身侧,调试了一番身前鱼罗琴,神sè一肃,双手轻扬,露出纤细十指,抚上琴面。随着一道有如狂风呼啸的琴音,琴声在大厅之中陡然响起。
楚元心随音动,只觉似是乘风而起,奔月而去。耳边狂风呼啸,头上九天罡风急转压下,却是都不能阻我奔月之心。但有一息尚存,身形不止...
过了不知多久,琴音落下,楚元睁开眼来。只见周围众人俱是一脸坚定,仍是陶醉于琴音之中。台上那男子面sè微白,气息似是不稳,显然是之前奏这一阕《揽月》,心力消耗过大所至。
过了半柱香时间,邢思诚方才随周围众人回过神来,与楚元对视一眼,似是心有所得。
大厅众人中也是响起大哗。楚元不远处,不知是谁低声道:
“如此琴技,在年轻一代中怕是无人能比!”
众人闻言,皆是轻轻点头。以鱼罗琴奏完《秋月》第二阕,引着众人皆入琴音之中,此等琴技在安梁城中应是无人可及。
周围似有几位白氏子弟,闻言面露不满,但台上男子震撼在前,却也不好反驳。几人正暗自愤懑间,有一人目光扫及东面高台,却是忽然面露喜sè,似是兴奋异常。
楚元邢思诚二人俱是察觉到几人神sè变化,顺着其目光看去,只见一位白衣青年突然出现在东面高台之上,对着西台之上的男子点了点头,盘膝而坐,双手在膝前虚按,一张七弦琴显现。
大厅中人见此人上台俱是一静。楚元扭头看向邢思诚,只见其看着白衣男子目露羡意,察觉到楚元目光,邢思诚传音道:
“他就是白应琳兄长,白真源!”
邢思诚传音刚落,白真源已是拨弄了一下琴弦,止住台下议论声。闭目长吸一口气,双手抚在琴面。高台之上飘来的琴音,却是平平无奇,远不如之前那委婉却又带刚毅的《秋月》之音。
楚元凝神听去,却是浑身一颤。
只觉自己似是化为一位初涉武学的幼童,懵懵懂懂,只凭一时兴趣,钻研武学。
成年之时,立下大志,誓要攀上武道之巅。
武路之上,一路荆棘密布。
自己曾不羁傲世,也曾苟且偷生;也曾闯过绝地,斩落强敌;及至最后,一剑在手,天下默然。但却发现前方路途已断。
天下之悲,莫过于此!
楚元随着琴音,似是走进一位大能的平生,虽看不清其身影,道不出其事迹,但那武道路上,经历的诸般喜怒哀乐却是一一划过心头。及至后来似有一声叹息响起。
毕生追究的所在,只在一步之遥,却又远如天堑。那种绝望悲哀,又有何人可知?
楚元睁眼眼眸,只觉眼角似是有些湿润。扭头看向四方,只见邢思诚并周围众人莫不眼角流泪,悲哀之sè溢于脸上。再看向台上,之前弹奏《秋月》的那男子似也心有所感,面露哀伤。而那白真源却是双手按在琴弦之上,脸上自怜之sè一闪而过。
过了约莫半柱香时间,邢思诚方才从琴音之中回味过来,看着台上的白真源,面sè复杂之sè一一闪现,末了,长叹一声:
“《觅道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