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海海面上,一艘巨大的海船,正以快若鱼雷的速度,向巫山方向挺进。
甲板上,站着高阳、六眼、杨序、梅远等人,目光望着远去多时的龙象城,各有各的感概。
心中最是苦涩的,却属梅胖子,此人是被高阳连哄带骗的给拽上船的,两rì前,他本来还好好的在梅花镇做着他的发财梦——如何推销彭晓的通话符——谁知道高阳突然发来信符,说是要他准备一艘最大的“快船”,以作搬迁之用,具体去哪却也没说。
梅远自以为高卓府发展迅猛,他送的宅子已然不够用,高阳看来是准备搬到大地方去了。于是他就屁颠颠的亲自送了快船过来,谁知道到了高卓府才发现,原来高阳竟然摆明车马、要和永文皇帝对着干,当下就吓得腿软脚软,连梅花镇的家当都没心思收拾,就急急忙忙的跟着高阳一起逃难去了。这几年几乎人人都知道他和高卓府关系极密,高阳若是跑了,他一个人留在梅花镇,哪能落得个好?!
亦幸亏他们走得利索,高阳等人才出发没多久,萧晋便带着城卫大军,将高卓府重重围住,向高阳索要蝶恋公主来了。结果当然扑了个空。
此时,梅胖子心有不甘,嘴上还是一个劲的嘀咕道:“我说大东家,咱为了一个女人,和朝廷对着干,真的不值当啊。再说了,你若真想娶蝶恋公主,只要先把那蝶恋公主藏起来,就说从没见过蝶恋公主,抵死不认,那老皇帝也是没辙!等过了风头再cāo办婚事也不迟,甚至等那老皇帝嗝屁了再办也行啊,何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高阳没有出声,六眼想着就要回到巫山集,却是乐不可支的道:“咱们主公这叫有魄力,你这种卑劣粗鄙的商人,是不会懂的。”
梅远撇了撇嘴,道:“去你的魄力,我看该叫不自量力才真。”
两个人就开始旁若无人的吵嘴起来,杨序皱着眉头插不上话。高阳却只是望着龙象城的方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与蝶恋公主,在不久前才刚刚道别。名义上,是让谢上善护送着高卓府的女眷去玄之晋朝安顿,实则对蝶恋公主和夭夭两女另有安排,即,将她们送到上清派,成为了谢自然的入室弟子,化名为郑二娘、郑三娘两姐妹。
这个安排,却是连香姐都并未告知,其他余彦恒、六眼、杨序等人,更无从得知。一方面,固然是事关重大、需要秘密进行,另一方面,高阳也是有心发掘出蝶恋公主的潜力,让她尽早的掌握彩蝶仙子的能力,掌握蝴蝶刺的威力,为的只是让她想哭的时候,便能大声的哭出来,而不需苦苦忍受。
那谢自然暂时执掌上清派,身边女童不少,此时多出两个人来,自然也不会有人留意。
谢上善倒也有趣,说是自己软磨硬泡、好说歹说才求得谢自然同意收留的,实则只是飞去一张信符,那谢自然便首肯了。
高阳也不拆穿,记得自己欠了谢上善一个人情便是。
海船继续挺进,海风呼啸,将高阳身上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袍角不经意间吹到了高阳脸上。
高阳将袍角轻轻握住,放在鼻尖嗅了嗅,竟还有些女子的淡淡幽香。这自然是蝶恋公主留下的。
在出发前往巫山集之前,高阳带着蝶恋公主入了王宫,悄悄的去见萧霸先最后一面。
高阳xìng情雄豪,本来按照他的意愿,是打算带着蝶恋公主,光明正大的进城去的。他与彭湃苦战,虽然伤势未愈,这但龙象城中,再无敌手,而阳台观的强者又不可能这么快杀到,高阳自然无须顾忌。
但那蝶恋公主心思玲珑,善解人意的道:“本来女儿送父亲一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若被萧晋哥哥见着了,你们定然会为了我打起来的,不是吗?”
高阳爽然道:“萧晋打不过我,你用怕他。”
蝶恋公主幽幽摇头,道:“可是我不希望你们为了我而打架啊,现在父亲已经死了,蕊儿在这个世上,就只有你们两个最亲的人了。”
高阳皱眉道:“你就不恨萧晋?”
蝶恋公主道:“本来恨的,可是后来想通了。”
“想通了什么?”
蝶恋公主道:“蕊儿想通了父亲信符中写的那几个字。父亲是为了点醒萧晋哥哥,才甘愿牺牲自己的,既然父亲都不恨他,蕊儿又有什么资格恨他呢?”
高阳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将蝶恋公主藏在自己的衣袍下,然后掠至萧霸先的灵堂,远远的看了萧霸先一眼。
蝶恋公主轻轻啜泣,想哭又不能哭,想要到灵前上香叩拜,又怕被人发现,心中纠结悲伤、如同刀绞,却是叫高阳看得心有戚戚。同时暗暗发誓,自己定要好好保护这个我见犹怜的小公主。
*************
龙象城王宫内。
萧晋的近况绝不好过,他被指为弑父凶手,萧家的一众叔伯兄弟,起码有半数站出来指责他。
但萧晋知道,这些人,表面上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却只不过是觊觎龙象城城主之位罢了,只要萧晋的态度够强硬,这些人并不能对他构成威胁。
真正令萧晋忌惮的,还是来自于黑水国的水清夕,以及高卓府的高阳。
他已经尽量高估了高阳,自从投靠了彭湃之后,就再也没有主动去招惹高阳,却不想,高阳这小子的成长实在妖孽,短短几年间,竟已经到了令人无法望其项背的地步——萧晋原本以为,彭湃已经将萧蕊安然带走,可是到了今天早上,才收到了来自彭国公府的信符,说是高阳已经把蝶恋公主截回,并把“彭国公”当场击杀!
信符中的要求很简单,即是要萧晋围攻高卓府,将蝶恋公主抢回,再献给永文皇帝。
萧晋表面对彭湃的命令还是惟命是从,但内心里对彭湃岂无仇怨?若不是被彭湃诓骗,他又何至于错手杀死自己的父亲!
因此他便以宫内局势未稳为由,按兵不动。然后掐着时间,等到高阳一众全都离开,这才派兵去围住高卓府。
心里自琢磨着,不管高阳跑到哪里都好,总要好好的活着,给彭湃那种如芒在背的厌恶感觉,到时候,自己潜伏到彭湃身边,才能有机可趁,手刃仇人。
***************
快船在大海上行驶了三天。附近的水域,渐渐的多出一些不知名的小岛来,海面上烟雾弥漫,若是不熟悉这片海域的人,说不定就会失去航行的方向。
六眼却显得轻车熟路,欢呼起来道:“马上就要到了,马上就要到了……”其他人亦显得颇为雀跃,对他们来说,巫山集是一个神秘的地方,同样充满了探知的yù望。
忽然梅远的声音大叫起来,道:“喂喂,六眼,你快看这边,海面上是不是浮着一具尸体?”
六眼道:“嗯,好像是尸体。”
梅远道:“那快把它捞上来吧。”
六眼道:“既然是尸体,还捞上来做什么?”
梅远就咧嘴笑了起来,道:“说不定他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呢,快快,咱去把他捞起来看看。”
众人早就见识到了梅远的爱财如命,闻言不禁哗然起哄。不过倒也真有人出手去捞尸体。
谁知道尸体捞了上来,身上竟然身无分文,梅远大失所望,正要将尸体踢下船时,那尸体却忽然吐了口水,口中还吐了个铜钱出来,铜钱上面刻着“太平”两字。
众人哗然之声更盛,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开来。
高阳静静的独坐在船舱中,对外面的情况却是置若罔闻。
他正练习“静”——静坐、静心、静气——在上清派的诸多典籍中,都提到了这个静字。言道:“静可代表万物生命的本源,而动则是本源的延伸。一个人修炼的过程,便是‘动极而静,静而生yīn,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的过程。又曰:‘至道之要,至静以宁其神,jīng思以彻其感,斋戒以应其真’,只有做到了真正的安静、心灵上的安静,才算找到了生命之本,才能自观本心,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这一点,在于意念交战中,却显得尤为重要。”
然而扪心自问,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花小妤迷人的倩影首先浮现脑海,她的一笑一怒,盈盈在目,早已深深刻在高阳心中,抹之不去。这或许便是对情yù的追求、对美人的爱慕,也算是人之常情。
接着出现的便是卓疯子,这个带着自己进入这个世界的男人,有着令人无法忘怀的友情和感动,如果可以,便是付出的代价再大,高阳也总要令他复活过来。这次之所以来巫山集,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为此。
再出现的第三个人,却是高阳的亲叔叔。他的样子,已渐渐模糊,只剩下一个人影。但高阳却清楚的记得,他的名字叫吉光,是自己的仇人!总有一天,高阳要回到山里,把吉光和他的党羽连根拔起,以祭奠族人的在天之灵。
吉光之后,高阳再深想一层,却发现心中空洞洞的,竟已别无他物,不禁怀疑起来:是否自己这一辈子,除了爱恨情仇之外,便也就没有别的念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