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又要犯疟疾了。到明天才能过去。格里菲先生,我吃够了这病的苦头。再过五分钟就会神志不清。只好拜托您引船进港。管理员,给我准备好床铺!多来几条毯子!把暖瓶灌好热水!格里菲先生,现在风平浪静。我看,不用拉钎,船也能通过那一大片碎礁。抢着风头,急驶过去。在南太平洋上,这是唯一具备这种能力的船,你知道其中的诀窍。只要注意着主帆下桁,别让它出问题,您就能溜着巨头岩擦边开过去。”
他连珠炮似地说着,几乎像喝醉了酒一样,这时,他朦朦胧胧的大脑正在和步步逼近的疟疾博斗呢。等他一摇三晃地走向扶梯口时,他的面庞已经变得红一块,紫一块,又像被大火烤了似的,又像一只腐烂的茄子。那鼓涨的双眼黯然失sè,两只手哆嗦不停,牙齿随着爆发的冷颤咯咯咯地打起架来。
“我去发发汗……睡两个小时,”他咧着样子难看的嘴嘟嘟嘟地说,“四个小时以后就可以恢复正常。我完全掌握这鬼毛病的过程。您,您,您,就——指,指,指挥吧……”
他瘫软地跌进船舱,结结巴巴的话音随之消失,雇主只好亲自上马,亲自指挥。这个马蹄铁形岛屿的两个后跟是一对拔地而起的百丈高山,几乎全是巨石,两个山脚各都向外延伸着一小片低矮、狭窄的半岛状平地。两山相距八百米,却全部被南山伸展出的珊瑚礁阻塞。格拉斯船长称为裂缝的通道就是一条蜿蜒曲折的水路,它先在南边的珊瑚礁里左盘右旋一阵,然后弯向北山,沿着笔直的巨头岩绝壁伸进港去。船开到巨头岩下,主帆的下桁几乎擦住了左舷的岩石,格里菲低头察看右舷——船下水深不足两英寻,水底的暗礁如一把利剑矗立。小艇在前面一边引路,一边阻挡石壁弹回的水波,一阵清风忽而从背后刮起,他抓紧时机指挥“拉特勒”号全速前进,“拉特勒”号果然无需拉纤,便轻松地穿过这一大片珊瑚礁,驶进湾内。事后方知,船也受了一点儿擦伤,但伤势极其轻微,连铜皮也没有划透。
福阿蒂诺港湾展现在面前。这是一片圆形水面,直径八公里左右,四周镶着一圈白sè的珊瑚滩,在珊瑚滩和毫无生机的火山内壁之间是一段绿茸茸的短坡。火山岩峰恋好像一个个锯齿环抱在内壁顶端,它们阻挡住信风吹来的流云,宛如戴上了白sè的帽子和银项圈。根蔓缠缚的藤萝和攀缘向上的小树,从每一个风化的熔岩缝隙和角落中爬出来,一眼看去,就像是熔岩上泛浮着绿sè的沉渣。涓涓细流伴着层层薄雾,从数十丈的山腰回旋跳跃,飞流直下。温暖、cháo湿的空气里还散发着黄花肉桂(肉桂:常绿乔木,树皮叫桂皮。可做香料和药材。一般开白花,此处为黄花肉桂,生长在南太平洋——译者注)的浓郁花香,使得这神奇的岛屿越发美妙了。
“拉特勒”号伴着飘忽不定的微风开进港来。格里菲令小艇回船,拿起望远镜观察海岸。他看不到任何动静。这座海岛似乎还在热带烈ri的烘烤下沉睡着。也不见迎候的人群。在北岸的滩头上,一排排椰子树隐蔽了身后的村庄,只见存放独木舟的船坞里插着一根根乌黑的船桨。那艘陌生人的纵帆船正平稳地立在沙滩上。船上船下都没有人影。等他们驶到离岸只有五十米左右时,格里菲才把铁锚抛进四十英寻深的海底。若干年前,他曾在港湾zhongyāng做过测量,水砣下去三百英寻还没有触到湖底。按照一般估计,就算福阿蒂诺是座活火山,它的口深也不会超过这个数字。正当他们的锚链忽忽啦啦地冲出链孔时,几个土著妇女身穿飘飘荡荡的“阿胡”服(“阿胡”:土人服饰之一种——译者注),头戴花冠,一个接一个跑到落滩帆船的甲板上来。同时,在她们不易察觉的大划艇里,格里菲发现一个土人,他偷偷跳到沙滩上,一头钻进小树林的绿帐之中。
水手们忙着收帆、束绳、架船篷、将帆脚索和复滑车卷成停泊状态,大卫?格里菲在甲板上踱来踱去,试图在陌生的纵帆船以外确定有没有令人不安的迹象,但他一无所获。不错,他曾听到一声微弱的枪声从巨头岩那边传来。但只响了一声,再无反应。
又过去一个小时,船长格拉斯依旧捂着高高的一摞毯子。他虽然不再发抖,却像下雨似地淌起汗来。
他声音微弱地说:“再有半小时,我就好了。”
格里菲道:“好极了。岛上异常沉寂,我准备上岸去找马塔阿腊,看看形势。”
船长jing告:“这帮人不好对付,要多长几只眼睛。如果一个小时回不来,务必送个信来。”
格里菲掌着舵,手下的几名赖尔塔尔水手弓身起浆。小艇靠上沙滩以后,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在那艘纵帆船船篷下站着的几个女人。他亲切地挥了挥手,她们几个咯咯咯地笑了一阵,也挥手致意。
“塔洛法!”他叫了一声。
她们知道这是在向她们问候,却回答:“约拉钠”(“约拉纳”:也是问候的意思,但因口音不同,发音与“塔洛法”有别——译者注)。格里菲一听便知,这些人是从社会群岛来的。
“华海因岛。”格里菲的一个水手立刻说出了她们的岛名。格里菲问她们从何处来,她们果然咯咯咯地笑道:“华海因。”
格里菲用塔希提语悄悄地说:“这船好像是老杜普伊的嘛。没什么大事儿。喂,你们说呢?这是不是‘维尔塔’号?”
水手们跳出小艇,轻轻地将它拖上沙滩,同时漫不经心地瞟了瞟那艘大船。
陶特说:“正是‘维尔塔’号。七年前,它被吹断了中桅。在帕皮提又换了新的,但比原来的短了八、九尺。就是那一杆。”
“你去跟这几个女人谈谈,赖尔塔尔岛和华海因岛近在咫尺,你肯定会认识她们的。尽量探听一些情况,要是白人出来,别和他们争吵。”
格里菲迈步走上沙滩,一队寄居蟹(寄居蟹:寄居在空螺壳里的小蟹,属海洋节肢动物——译者注)歪七扭八、扑扑簌簌地从他脚下爬过去;然而,椰子树下空空如也;连一只哼着鼻子拱地的猪都没有。地上落着熟透的椰子,脱壳的干椰肉上看不出腌制的痕迹。劳动的景象荡然无存,一切都是乱七八糟的。他发现,一座接一座的草屋都被遗弃了。后来遇见一个脸像枯树皮、满嘴无牙的瞎老头正在树yin底下坐着,格里菲上前问话,不料他惊慌失措起来,咿咿呀呀地嚷了一阵,不知说些什么。最后,快到“大殿”了,格里菲暗自思量,这地方真像闹了鼠疫。一片混乱,一片凄迷。既看不到头戴花环的男人和女人,也不见鳄梨树(鳄梨树:热带生樟科植物。果实形状如梨,皮厚、核大、皮sè青紫,果肉为黄sè,甜味,可食用——译者注)下嬉戏的幼童。老皇后马塔阿腊正弯着腰,弓着背,坐在“大殿”门洞的摇椅上晃动。她一见是格里菲,便痛心疾首地诉起苦来,还懊恼自己招待不周,因为手下听使唤的人都逃到山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