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紧张的沉默中向前走着。她为了缓和一下气氦,便与跟在那叛军身边的男孩说起话来。
“你叫什么名字,小孩?”
“卡森?阿博特。”
“卡森,你父母在哪儿?”
“死了。”
“那你住在什么地方?”
卡森紧闭双唇,摇々脑袋。
“这孩子怎么回事?”她问那男人,“他只说这几句话吗?”
“我看,他说活要选对象。”
她瞅一眼躺在路边的一具々尸体,忿々地想:跟这两个人在一起还不如陪死人。绝大部分尸体身上的军装十分破烂,只能遮体—半,可以看到不少人的鞋底,上面全有大洞,有的干脆只剩下鞋帮。她轻蔑地说:
“你们叛军肯定穿不上好衣服。”
“我们杀猪猡时用不着穿好衣裳。”
“叛贼,你别嘴硬!我真希望马上遇到联邦军的巡罗队,把你们交给他们,让他们带你去该去的地方——战俘集中营。”
他好几分钟没有搭腔,然后说:“最好那只是你的希望,北方佬,我瞧见那边有当兵的来了。”
她眯眼向前细望:“我看不是联邦军的,”
他向她笑道:“不是的,是邦联军。把你的枪交给我——”
“休想!我得先跟这邦人打一仗。”
“北方佬!你他妈的是痴人说梦。你必须把枪交给我,好让我装出我抓了你的俘虏。不然的话——”
“不然就怎样?”
“不然你会被他们俘获,这孩子也会被他们从我身边带走,我会重新被他们赶回战场去的。立刻把你的枪给我,快!”
她神情麻木地把步枪交给他,觉得自己猛然成了天字第一号的蠢货,但她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除非是打一场肯定要输的血战,或者束手就擒。
当他们走近那群叛军时,她看到他们还赶着一辆装死尸的马车。原来是个殡葬队。其中一人向他们的战友打招呼:
“哩!你一个人逮住个狗rì的北方佬战俘!你带他到哪儿去呀?”
“回我的部队。”
“那小家伙是谁?”
“见鬼,他是他们的一个新兵,北方的成年人都抓光了,连小孩也不放过,他们穷得连军服和枪都不发。”
殡葬队一阵哄笑。
他们继续向前跋涉。等叛军走远之后,原先属于乔琳的俘虏转过脸,把枪杵给她:“接着,还给你这倒霉的枪。”
她调帐地接过来,“没想到你真会还给我。”
“我们邦联军一向说话算话。”
~
一直走到下午,她还没有想出到底该怎样处置他。只管让地带路向前走,却一次也没碰上联邦军的部队。这时他们来到一片乡野,此处过去定是座很漂亮的农场,可现在已变成极其荒凉的不毛之地,她从未见过,也永远想象不到会有如此凄惨的景象:
几乎所有的小农舍,马厩和棚屋都被烧成了废墟。田地也被蹂躏得满目疮痍,地里的玉米穗和果树上的果实全被剥完抢光。征服者北军在疯狂、盲目的愤怒之中将有些果园的树统统砍倒,因为那里没有给胜利者留下半点可用之物。几头孤单的瘦马瘦骡在地里转来转去寻找可食的东西,但四周几乎已无一根青草剩下,树木低枝上残存的绿叶也被它们统统啃光了。一片yīn郁颓废的景象,充满饥饿和死寂。
那叛贼背着双手站下,眼睛里冒着冷酷的蓝光。向四下藐视。
“这是北军舍曼将军手下那帮杀人不眨眼的骑兵干的!”他终于大吼道,“他们是整个战争中最卑鄙无耻,最残无人道的部队。”
“是你们可恶的叛军开的头,他们只不过是以牙还牙!”她立即反驳,“你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抢劫我爸々的农场,然后又杀死他,还——”
“是你们狗rì的北方佬想做太上皇让我们俯首听命,我们才被迫打仗的!”
“弥天大谎!是南方和南方的奴隶主把战争强加在我们头上。我们所以应战只是为了解放奴隶,让他们获得人的起码生存权利。”
“北方佬!你知道个屁!你的知识还塞不满一个针鼻。本人就没有用奴隶——从来没用过。可我喜欢黑鬼,只要他们从后门过来,我随时都愿意与他们同桌吃饭,只是你们可恶的北方佬太愚蠢了,竟不明白必须让黑鬼安分守己的道理,不然他们会爬到你头上胡闹的。”
“收起你的话吧,叛贼!你跟大奴隶主没有什么两样,不但恶毒污蔑黑人兄弟,而且把你们挑起战争的罪责推到我们头上。”
“你这个小狗rì的,闭嘴!再说一句,我就——”
乔琳扔掉步枪,抡起双拳,向后跳闪几步,“来吧,你这个狗脑袋瓜叛贼!”
“我怕你太小了点……”
乔琳跃上前,挥拳,那叛贼后退几步。
“听我说,北方佬——我可不想在不公平的情况下打架。你的体重恐怕还够不上我的一半——”
她扑向他,双臂像风车似地飞舞起来,他抬起一只胳膊阻挡住她的进攻,拉起另一只巨拳。“北方佬,我可是忍无可忍啦——!”
正在这时,卡森跑入两人中间,试图把他们分开。
“你们别打,”他哀求着。
“孩子,你走开!会伤住的。”
“可你们不该打架,因为你们双方都是对的。”
那叛贼瞪大眼睛望着身下的孩子说:“你怎么站在狗rì的北方佬一边反对我?竟说他和我一样正确—!”
“喏,你们都以为对方愚蠢,可你们俩都是傻瓜!”
“傻瓜?你听着,这里没有小娃娃的事!”
“叛贼——你还是听他说下去,”乔琳说,“你没发现这孩子说话像个大人吗?挺有文化。”
“他也许能说得天花乱坠,但他说我是傻瓜我可受不了。”
“我不是说那种傻瓜,”卡森讲,“我是说像我父亲和表舅埃廷纳那样的傻瓜。他们俩亲近得象一对兄弟,可我父亲加入了联邦军,表舅埃廷纳加入了邦联军。结果两人全都死在战场上——”泪水开始充满这孩子的眼眶。
两人顿时窘得不再吭声。最后叛贼喊道:
“我看这小东西比你我都聪明,北方佬。如果你能忘记我说的活——尽管句々不错——我也能把你的谎言全部置于脑后。”
她深々吸一口气,“叛贼,我看你的意思挺好,尽管说的全是错活。如果你承认北军战士并不全是舍曼手下的个别败类,我也愿承认叛军的战土也不全是杀死我父亲那样的坏蛋。”
叛贼抓々脑袋:“这差不多。我们双方都有歹徒。”
“现在既然我们开始有了一致的看法,我想求你一件事。你别再叫我北方佬,我也不再叫你叛贼。”
“那总得叫点什么呀。”
“你难道没名字吗?”
“我想是有的。”
“我名叫乔里?琼斯。你呢?”
“欧克斯。”
“什么欧克斯?”
“奥林?欧克斯。”
“好呀,奥林,咱们再达成一项协议吧,做个保证,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再不打架。”
“这我倒要想一想。男人不会博斗还算什么男人!”
“我只是说你和我再不打架。”
他笑道:“噢,这保证容易下,因为我是咱们俩之中的老大。”
“为了表示担保长期有效,我们应该握手言和。”
他神出一只肌肉发达的手,紧々握住她的手。力气那么大,反倒使她觉得自己像个俘虏,他像个抓俘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