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个大早,王信因为要急着返家,谢绝了赵震挽留,迎着晨风,早早上路。
众人出了门,看到老李头正在拿着把扫帚,刷刷地扫着门前的枯枝落叶。几人依次向老李头郑重的行了一礼,在老李头疑惑的眼神中,王信诚声说道:“大汉绝不会忘记尔等!”
老李头紧紧攥着手里的扫帚,看着渐渐远去的众人,暗淡的老眼里满是迷茫之sè。待得片刻,默默地摇摇头,又继续扫起来。前方隐约飘起一阵豪迈慷慨的歌声:“……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羌人尽汉歌……”
清晨的温度很低,初升的太阳也是懒洋洋地没一点jīng神。今年北方天气冷的太早,有些不大正常。王信沿途收到消息,刺史李才中,已经在行部中山,视察各处营兵。毕竟天寒地冻,草原上的鲜卑,叩关的可能比往年大了很多。虽然中山算不上什么边郡,但是北面的几县,也是有可能受到入寇的,守土有责不能不防。
这个时间,父亲正是公务最重的时候。不但要进行全年统计,以备年终上计朝廷,还要亲自组织秋社祭祀,都是很繁琐的政务。而秋社之时,正是朝廷法定的几个饮酒rì之一,乡里聚众饮酒,通宵达旦,各种矛盾纠纷更是不断。
如今再加上要防备鲜卑,接待刺史。若是王信再不归家,简直不敢想象。这个世界可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家庭暴力那是稀松平常。何况年初王信就已经提前加冠,算是chéng rén了。
每年的这个时间,王信都很老实,因为父亲的耐心比平常差了很多很多。所以不得不无奈拒绝了赵震的挽留,哪怕再次和赵震的弟弟——赵云,失之交臂,也一定要赶在蔡邕抵达前,追上他们一行。
主仆三人走走停停,进了中山境内。王信吩咐了王甲,让他带着那蒋姓中年的玉珏,转道下曲阳,寻找蒋奇,完成承诺。看着王甲东去的背影,才感到身边人手的稀缺。小乙在后世眼光看来,还是个孩子,根本不堪大用,现在只有王甲能独当一面。派出王甲,自己身边已没了得力人手……
“驾!”
阿豚坐在咯吱作响的栈车边沿,两条长腿耷拉在车外,随着车身起伏而不停摇晃着。旁边的叔公,拿着酒囊,一边驾车一边小口轻啜着,满脸回味之sè。
“叔公,给我讲讲打仗的故事吧?”阿豚看着叔公手里的酒囊,舔了舔嘴唇。过了年自己就要十五了,叔公还是借口自己年少,不给酒喝。明明是自己小气不舍得。
叔公看了看路程,估摸着离毋极县城不远了,于是晃着手中鞭子,笑嘻嘻地问阿豚:“要听故事啊?那叔公就给你讲个光武帝破王朗的故事吧。”
阿豚不满的撅撅嘴:“不要听这个,已经讲过了,我要听打西羌的故事,还有打鲜卑的故事。”
“那些不也都讲过了吗?”叔公扬扬鞭子,看了眼车后载着的货物。
“但是我就想听那些故事!”
“好好好,那就讲个征羌的故事吧。”叔公无奈的摇摇酒囊,缓缓而述:“那还是延熹年间的事。羌人骑兵厉害得紧,朝廷从我们冀州调了强弩兵三千。我冀州的弩兵天下闻名,和幽州突骑一样,都是当年光武帝的起家兵马。叔公我当时尚在军前效力,于是随着校尉到了武威。”
“那一年,北风促急……羌骑数千人,气势惊人,滚滚而来,马蹄声轰轰作响……”
叔公正讲的入戏,后面一阵沉闷如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渐渐传来,声势越来越大。叔公停了话语,扭头向后面望了一眼。回过头,慌慌张张的把马车就向道旁赶去。
“该死的游侠儿!”
阿豚爬起来站在车上,扶着后面竹篾编制的篷子,羡慕地看着逐渐驰来的十几个少年。
那群少年个个挟弓持剑,彼此吆喝,马后驮着些麋鹿山羊之类,呼啸而过。一阵黄土飞扬而起,在阿豚的咳嗽声中,远处的毋极县若隐若现。
时值秋社,毋极县人声鼎沸,集市则更是分外热闹。
各种店铺、小摊挤满道旁。东边一声“李家胡饼真太好”,西边就跟一句“张家铜镜四夷服”。各路叫卖声此起彼伏,只让那些一年进不了几次城的乡人,头昏眼花,不辨东西。
集市的角落里,就是酒市。一家独门独院,相对安静的酒肆中,沿墙摆放着一圈案几,案前坐满了喝的面红耳赤的客人。须发皆白的老店主,笑吟吟的听着耳边的切切杂语,一脸得sè。
汉代的酒肆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开的,而年长的老人正是其中的一种。这几rì朝廷放开了聚饮的限制,上门的客人格外的多。酒肆中间的烤炉上,烤肉声滋滋作响,旁边的陶制温酒炉也是咕嘟咕嘟的,腾起一片四散弥漫的白雾,直把两个穿着牛犊短裤的青年,弄的满头大汗。
西面临窗的位置,蔡邕和羊续相对而坐。都是旅途之人,也就不讲究什么礼数了,两人并案而食。沽酒市脯,交杯换盏,娓娓而谈。
蔡邕提着衣袖,给羊续缓缓斟满酒,嘴里劝着:“此中山冬酿,最是甘冽爽口。兴祖但可一试,比之杜康如何?”
羊续素来俭朴克己,并不如蔡邕般善饮,端起酒盏浅尝辄止。转开话题,开门见山:“伯喈兄此后有何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先在中山盘亘些时rì!”蔡邕无奈挥挥衣袖:“此后吾将避祸吴越之间,悠游山水,不再理那些案牍之事。”
看羊续沉默不言,蔡邕笑了笑接着拱拱手:“倒是要恭喜贤弟了,起复在望啊!”
“此话怎讲?”羊续一片疑惑表情。
毕竟自从党锢之后,羊续已经赋闲将近十年,当年的凌云壮志早已烟消云散。现在也只是每rì静室幽居,做些学问。若不是和蔡邕累世姻亲,关系亲厚,这次也不会出门来此中山。
“吾前时在雒阳,和卢子干也有过一番计较。恐怕党人解禁,只在这几年之内。”蔡邕抚须说着。
羊续越加迷惑,放下酒盏,连忙追问:“这是何故?如今宦党势大,天子被蒙蔽,朝廷怎么会解党禁?”
“兴祖以为当今天下,形势如何?”蔡邕幽幽反问,并没回答羊续的疑惑。
“天下?”羊续眼里一片悲凉,长声叹道:“阉人掌权,地方离心,野心之辈层出不群,祸乱就在眼前!”
蔡邕轻拍桌案,微微俯身,放低声音:“天下若乱,天子必解党禁以御党人耳!”
羊续拈须皱眉,轻轻点头,继而又微微摇头。刚想再说什么,蔡邕却面sè如常的把话题转开:“一路行来,唯有这中山气象不凡,王廷采实乃良吏也!”
羊续见此也不再多言,连连附和后,笑着看了看蔡邕一旁的少年:“琰儿年纪渐长,伯喈兄可是选好良婿?”那瘦弱少年,脸sè微微一红,轻轻放下手中捧着的梨浆,低着头不敢见人。
“暂未许人!”蔡邕乐呵呵的笑着,老怀宽慰:“此女乃吾家明珠,实不舍也!”
蔡琰头越来越低,两手绞着一个jīng致的锦缎容臭,晶莹的双耳已是红透。
“前时在雒阳,有河东卫氏遣媒求婚。”蔡邕看了眼蔡琰,颇有些忧虑:“吾观那卫氏子,面sè枯槁,恐非福寿之相啊!至今尚在犹豫不绝,只是和卫氏乃世交,实不知如何推辞。”
羊续莞尔:“吾闻王廷采有一子,年纪和琰儿仿佛。此次前往,正可一观。其家累世经书,家教森严,必出佳儿!”
“不妥,不妥。”蔡邕冷哼一声:“王廷采实乃谦厚君子,其子却不当人子。”
羊续忙问缘由。
蔡邕微愠:“王廷采书信中和我说,遣其子于道旁相迎。只是此子太过简慢无礼,只推脱有事,派了一家仆来迎。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汝等yù试吾剑之利乎?”
一声暴喝!蔡邕等人循声望去。
酒肆另一端,几个士子和两个汉子纠缠在一起,不知因何起了纠纷。
那几个士子都是本地人,闲暇之余,几人饮酒赋诗,说些奇闻异事,评些锦绣文章,好不快活。今rì其中一人,拿了篇新得的文章,给大家赏析。
文章是本郡小郎君王信所作,唤作《读孟尝君传》。其文虽短,却颇有些见识。但是自古文人相轻,自然有那不得志的腐儒,说些酸言腐语。只是不料这祸从口出,竟然惹恼了旁边喝酒的两个汉子。
争辩起来,那粗壮汉子xìng情火爆,因多喝了些酒水,口齿已是不清,而众文士却纷纷引经据典、能言善辩。一时被噎无话,那汉子干脆就拔刀使横,幸而有另一个稍显文弱的汉子,理智尚存,在后面连连相劝。
汉代的士子,可不像rì后儒生那般手无缚鸡之力。其中多有仗剑行侠,游学天下之辈。本就酒酣耳热,情绪激动之时。被那粗壮汉子一激,有那血勇之人,也是纷纷拔剑:“吾亦久习击剑,正yù一试!”
一时间剑拔弩张,酒肆内众人纷纷躲闪,狼藉遍地。
老店主在一旁大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每逢饮酒rì,纵使千般小心,万般谨慎,总是难免遇到酒后纷争之徒。若是弄大了,官府介入,这一rì的辛苦又将白费。
蔡邕对着蔡琰一阵嘱托,让她安座不要乱走,起身和羊续一起走了过去。老店主病急投医,看到蔡邕二人,连连作揖,请求道:“两位长者,还请相劝一劝,小老儿在此谢过,谢过……”
蔡邕温言安抚好老店主,就向着争执的众人大声喊起:“诸位且稍待,听吾一言!”
lt;/agt;lt;agt;lt;/a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