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士子见蔡邕仪貌不凡,乃是翩翩长者。于是都收了剑,上前见礼。
那粗壮汉子酒已经醒了一些,略一犹疑,眼珠子一转,收刀回鞘。大咧咧地上前,挤开众士子,就是一个大礼拜下,惹得众士子纷纷怒目而视。大汉只若未见,神sè恭敬。
蔡邕连忙扶起,尚待开口。那大汉已经大着嗓门抢先答话:“长者来评评理,吾兄弟二人路经毋极,行路饥渴,自在那里吃酒,这些酸儒却屡屡辱吾恩公!”
不等那般文士辩解,大汉只是扯着嗓门,声如响雷地吼着:“吾一粗人尚且知道背后不言人非,尔等读圣贤书,却作此小人之举,也不知羞愧!”
酒肆中人听后,议论纷纷,暗中对众士子指指点点。都是本乡本土之人,众文士又羞又气,连忙上前解释:“吾等只是就事论事,谈论文章,勿要听那汉子胡说。”
那粗壮汉子不再说话,浑身颤抖,脸孔憋的通红,仿若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些士子见此,心里气恼不过。没想到这看似憨厚的汉子,如此jiān猾,与刚才发酒疯的样子判若两人。自己等人就是再怎么解说,恐怕也只会被认为强词狡辩。
蔡邕无奈地看了那粗壮汉子一眼,摇着头上前劝解诸人,众士子也自觉无趣,纷纷行礼告辞,不再理会那汉子。
那汉子看士子都走了,笑嘻嘻的向蔡邕等行个礼,自去接着喝酒不提。
重新落座,蔡邕和羊续尚未说话,蔡琰在一边脆生生的背诵出一篇文章:
“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嗟乎!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力哉?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原来刚才蔡琰也悄悄走了过去,没理其它,只是拿着案上的文章看了一遍。现在竟然一字不差的背了出来。
羊续倒也知道蔡琰之才,并没有惊讶。只是点着头不断赞许:“倒是有些新意,不知是何人所作?讥讽宦党之意,溢于言表!”
“此文过于偏激了,若鸡鸣狗盗者都不能容,何况士乎?”蔡邕摇摇头评论起来:“孟尝君养鸡鸣狗盗之人,不过是千金市骨罢了!”
见蔡邕只是讨论文章表面意义,羊续知他不愿往深了说,也算是对作者的保护。不禁长叹一声,宦党势大竟致如此。
羊续好奇作者,于是唤了那粗壮汉子过来,详细询问。这才知道,此文乃是王信所作,而王信正是中山相王廷采之子,今年才十五岁。
微微瞟了一眼蔡邕,羊续忍着笑问道:“文章虽然偏激,但正是少年人应有之意,凭此文可至刺史。然否?”蔡邕只顾饮酒也不答话,一边的蔡琰,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蔡邕等人吃酒毕,收拾一番,向着酒肆外走去。外面行人本已稀疏,但是随着一片沸腾声远远传来,街上的人忽然多了起来。
在家人的护送下,蔡邕等人忙登车眺望,隐隐约约也看不清楚情况。于是叫过王丙,询问情况,想他毕竟是本土人,也许知道些什么。
这王丙正是王信派来的家人,为人机灵,长于口舌,善于交际。王丙只是稍微望了望,回头禀报:“二位先生,那应该是太平道的使者程远志在施符治病。”
“二位先生请看!”王丙指着远处人群上方,隐隐露出半截,裹着黄绸的竹杖解释到:“那是大贤良师张角给各处使者的信物——九节杖。”
蔡邕不禁微微皱眉。
片刻,人群已经涌到近前。蔡邕摆摆手,吩咐家人们让开了道路。
细观那程远志,素袍葛履,散发黄巾。手拄九节杖,步态更从容。大袖飘飘似轻云,仿若谪仙落凡尘。
程远志满面祥和,嘴角微扬,频频地向路人点头,努力做着谦逊有礼的姿态。在众人地拥簇下,心中暗自得意: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命运很飘渺,命运也很奇特。她像个顽皮的孩子,总是在你志得意满的时候,当头浇下一盆冷水。聪明的人会反省,愚笨的人却只会怨天尤人。
当程远志沉醉在自己的梦中,享受着万众瞩目的时候。旁边肉铺中,脱栏走出一头青鬃大野猪。好一头野猪,红着眼顶着两颗闪着寒光的獠牙,吭哧吭哧地就向着程远志直直冲了过去。
人群开始混乱起来,程远志再仙风道骨,他也还是个凡人。手中只有一根竹仗,他不觉得自己比其他人更强。从迷幻的白rì梦中醒来,他也加入了躲避的人群。慌乱中他一把拽住身前一人,本能的把他拉在后面。
阿豚勉强站住脚,看着面前冲来的野猪,惊呆了!
他只是一个老实的乡下孩子,第一次进城,叔公去办事,他听话的一直站在原地。他亲眼看着程远志风光无限,心内也曾羡慕;他亲眼看着程远志仓皇失措,心内却没鄙视。他只是想要拉他一把,没想到……
说时迟,那时快,当阿豚还在那里发懵的时候。斜刺里一条人影闪过,猛的蹬在野猪粗壮的脖子上。野猪一个趔趄,顺着惯xìng斜着冲出几步,尚未站稳,刀光闪过,身首异处。一腔热血喷出数丈,温热的猪血顺着程远志的脖子慢慢流下。
王信缓缓地收刀入鞘,转头询问:“你没事吧?”
阿豚猛的回过神,想起叔公的教导,通的一声,跪下就是一个大礼。王信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把他扶起。用力地拍拍他的胳膊,欣赏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看起来和自己岁数差不多,但是却比自己足足高出一头。九尺身高,虎背熊腰,憨厚的脸上稚气未脱。
从怀里掏出一把连鞘匕首,扔给了阿豚。
“送你了,吾乃颍川王子孚!”
带着笑容,王信大步向蔡邕等人走去,看也没看一旁涨红着面孔的程远志。
阿豚慌手慌脚地接住匕首,正准备上前归还。身后刚刚闻讯赶来,满脸汗水的叔公紧紧拉住了他。
“贵人所赐,不可辞!”
单纯的阿豚不明白,但是叔公很清楚,匕首只是个信物。有了这把匕首,阿豚的人生将彻底改变,只要他足够努力,将比其他人更容易成功。
阿豚疑惑的看了看叔公,也没有多想。对着王信的方向,双手拢着嘴,扯着正处于变声期的嗓子,嗡声大喊:“某乃管亥!”
稳住差点乱起来的步伐,王信随意向后招了招手。在街上众人的注视中,从容地走到蔡邕和羊续面前。
相互通名后,分别见礼。山羊胡,一身素服,满脸和善的是羊续;三缕长须,暗红袍子,板着脸孔的是蔡邕。
刚刚成功装了一回高人,还没得意多久,又不得不做回小字辈。这二人全是父亲朋友,又都是海内闻名的大儒,王信不敢怠慢,一路小心应付着。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蔡邕对自己似乎有些成见。按说蔡邕的气度应该没这么差,毕竟自己一路上已经向蔡邕解释过,没有亲自迎接的原因了。当然,也不可能完全说真话,毕竟这次出行,干系着不少人命。
王信又哪里知道,蔡家有女初长成,提亲的不知凡几。而王府君为了儿子,也厚颜在书信中向蔡邕表露了结亲的意思。蔡邕是拿挑女婿的标准来看他,自然是越看越觉得面目可憎。
天sè渐晚,今rì已是不方便赶路,于是王信引着众人径直来了城南甄家。甄家的家主甄逸,算起来王信要喊他一声表兄。比较远的一门亲戚,但是由于这几年离得近,经常走动,所以关系也变的逐渐亲密起来。
甄逸年初作了上蔡令,于是带着妻子家小赴任,这院子里现今只留了几个老仆看守。王信经常来这里借宿,一来二去,也算得上半个主人。把众人都安排好了住处,带着小乙、王丙二人自去休息。
蔡邕一直没有介绍自己身边的少年。虽然已经猜出,也不好贸然搭话。脂粉气很浓的一个少年,因为年龄尚幼,初见时还不好分辨男女。但是通过一路的观察和分析,王信有九成九把握,那是蔡琰。
蔡琰没有想象中的漂亮,历史留名的女子,未必就一定是绝sè。但是身为一个时代的女xìng代表,能够青史留名,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蔡琰虽然没有那种让人一见钟情的惊艳相貌,但是王信依然对她很有兴趣,因为人总是有好奇心的。身为穿越者,必然很八卦。
也许由于穿着男妆的缘故,蔡琰身上有股英气。虽然她一路偷看时,显得很羞怯,但是王信就是感觉到了英气。
眉眼间一阵饧涩,在好奇中沉沉睡去……
好奇心有时候会害死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