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相府。
蔡琰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满脸认真的男童,五六岁光景,手里拿着根铁杵,费力的在砂石上磨着。刚毅的小脸上满是汗水,时不时用袖子擦一擦,嘴里却在念叨着:“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旁边还有个娇俏可爱的女童,蹦蹦跳跳的绕着圈子,突然停在了男童的面前,伸出白嫩的小手,指着男童稚声稚气地嘲笑:“二兄笨死啦,大兄是骗你的。铁杵为什么要磨成针啊?一根铁杵可以换好多好多针。”
“去去去,不要管我,没看到我在打熬力气吗?”男童头也不抬,装出一副chéng rén嘴脸,喘着气很不耐烦:“大兄说了,只要有铁杵磨成针的劲头,将来就可以像王甲一样厉害。”
“噗嗤”一声,蔡琰捂着嘴笑了起来。小女孩好奇的打量着蔡琰,认得是昨rì见过的阿姊。于是不再理卖力磨着铁杵的少年,蹦跳着来到蔡琰身前,敛裙施礼,天真地眨巴着闪亮的眸子:“阿姊,阿母说你要做可儿的大嫂,是吗?”
蔡琰倏地一下,耳根通红。
看看左右没人,指着一边的秋千,悄声哄着女童:“阿姊带你去荡秋千,你以后不要再和他人说这个话,好吗?”
“好!”女童满脸慧黠地拖着童腔长声撒娇:“阿嫂我要听故事,不要玩秋千。”
抚着额头,蔡琰无奈地嘱咐着:“你不叫阿嫂,我就给你讲。”
“我没有和其他人说啊?”女童牵着蔡琰的手,扭着身子委屈地嘟着嘴。
“好吧,好吧!”蔡琰被纠缠不过,弯着腰一面抚慰着小女孩一面问:“可儿要听什么故事啊?”
“我要听天竺神猴的故事!”
蔡琰一头雾水。
小女孩拉着蔡琰向一旁的书房走去,边走边捂着嘴小声说着:“我告诉阿嫂个秘密,不要和别人说喔!”
疑惑地跟着女童进了书房,不大的房间内,书卷盈架,码得整整齐齐。蔡琰弯着身子细声询问:“可儿有什么秘密啊?”
可儿蹲在书架前,努力从架子下面拉出一个小箱,得意地努努嘴:“里面都是大兄写的传奇故事,我早就发现了,大兄还不知道呢?”
“好多字可儿都不识得,阿嫂念给我听好吗?”
蔡琰从木箱中拿出一卷帛书,捋了捋鬓边的发丝,展开后轻声念了起来:
“文帝时,会稽有医者许仙。其妻白氏,美而贤,人未能审其源。有浮屠法海者,告仙曰:‘君妻非人,实妖也!’。未信!俄而,有大蛇入妇室,进而视之,止白氏耳。仙出,走于法海。白氏寻至,不归,怒而兴波。法海乃升空,以钵收之,镇于茅山。”
再往下看,后面还跟着一句批示:“后人尽恶法海而美白氏者,法海何辜?”
蔡琰微微一笑,走到旁边的案前,提笔续到:“其情可悯,其事不伦!人与兽,岂得配焉?若法海者,善矣!”
一旁的女童,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蔡琰,满脸迷惑。蔡琰招招手:“来,可儿这里坐,阿姊给你讲故事。
“文帝的时候,会稽郡有个叫许仙的医者……”
中山相府外,一辆五匹马拉的大车停立在门前台阶下。
府君王璟引着刺史李才中缓缓走进院中。在家人通报后,两人收拾了下仪容,这才和蔡邕、羊续二人相见,各述往事,谈笑宴宴。
不消一刻,家人们已经收拾妥当,王府君正式设宴款待众来宾。
大堂的青铜香炉里,下人们细细地铺上一层上等木炭,点燃后,分别撒入西域来的各式香料,青烟袅袅,香云漫室,令人心情大快。王璟带着众宾客和一般属吏,踩着绵软的毯子缓步进了堂内。
迎面墙上挂着中山地理图,下面则是一方低矮土台,其上放了张略显斑驳的长案,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整体显得极为朴素。两排灯架从土台一直延伸到门前,粗长灯捻浸在油膏中滋滋作响,堂内一片光明。灯架下各摆放着漆案草榻等物,案上也早已放满了种种食具。
各依身份落座后,堂中两侧的乐人奏起音乐,正所谓鼓瑟吹笙,丝竹悦耳。王府君郑重的走到大堂西南面,向着众人三拜而起,堂中众宾也各自起身,答礼一拜。行过礼后,各种酒水,肉食依次传上,肃然无声。只见家人们进进出出,川流不息。
王璟身为主人,当先端起耳杯,向着众人敬酒,示意后先干为敬,一口喝下。因为这时候的酒度数很低,所以喝酒时,必须一饮而尽,否则便是失礼,是要受罚的。
一旁的府君夫人胡氏,拉着蔡琰和一双儿女,并案而坐,捧着梨浆跟着众人喝了一小杯。胡氏越看蔡琰越喜欢,不禁想起了远嫁他乡的大女儿,陷入沉思。
酒过三巡,饭过五味,气氛渐渐热闹起来。众人行着雅令,大声长谈,痛饮美酒。王璟却皱着眉头,叫过一旁的老家人:“那逆子怎么还不过来?平rì里饮酒何曾少过他?”
“少主正在赶来!”
“哼,让他速来,不要给吾丢脸!”王璟扭回头,面无表情。
正说着话,王信已经匆匆赶来。王信很郁闷,自己由于这几rì太过劳累,回家后一时放松,竟然睡到了中午。而下人也都不敢叫自己,直到小乙过来,才总算把自己叫醒。
今天的宴会可是很正式的,这算是很失礼的行为了。王信整整身上的暗红长袍,拖着木屐,重新紧紧冠缨,匆匆跑到堂前。避开了堂门,走到一侧轻轻脱下木屐,整齐地摆好后,王信小跑着进了堂内,众人纷纷侧目。
“逆子,还不来见过各位叔伯?”王璟沉声大喝。
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走到前面,恭恭敬敬地向堂上诸人行了一礼。之后小心的走到一旁空着的案前,缓缓跪在坐榻上。
膝盖并紧,脚背贴地,臀部压在脚跟上。王信轻扶双膝,凝神静气,目视前方。
“汝为何现在才到?”王璟板着面孔,满是威严。
悄悄觑了一眼父亲,对上王璟严厉的眼神,轻轻一哆嗦,连忙低声解释:“儿昨rì疲乏,长睡至午方醒。”
王璟向着刺史、蔡邕、羊续等人摇着头:“这逆子整rì长睡,荒废光yīn,真朽木不可雕也!”
众人忙连连劝解,王璟也不在理会儿子,向着席上众人敬酒赔罪。
王信偷眼看了堂上众人一眼,暗暗腹诽不已。自己也是实在太累了才睡到现在,怎么就成朽木了?那诸葛孔明,睡到太阳快落山才起床,又算什么?
蔡琰也不知道在那里和胡氏谈些什么,捂着嘴不住轻笑。无聊的环顾着大厅,王信暗暗咂舌,看来今天众人真的是准备不醉不归了。墙角一溜放了十几个大酒锺,那玩意二尺多高,一个就能装一石酒,而且似乎还都是中山冬酿这样的烈酒。
小心翼翼地陪在旁边,王信随着众人也喝了几杯,由于肚中空空,感觉有点发晕。连忙拿起一旁的筷子,夹了几口菜。又用左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雕胡米饭。
十几年来,也算适应了汉代的很多习惯。比如吃饭,都是同时拿着勺子和筷子。而筷子只能用来夹菜,否则就是失礼。不是经历多年的适应,现代人是很难习惯的。
汉代人喝酒很疯狂,最小五升容量的耳杯,席上众人都是一口闷下,看的就有些头疼。本来是准备今晚和父亲谈下外出游学的,看情况恐怕是要等明天了。座上全是些有名的酒徒,比如那边笑眯眯的蔡邕,别看他文质彬彬,那也是曾经烂醉如泥在大街上睡觉的主。还因此得了个雅号,被人唤作“醉龙”。
割了块烤羊肉,慢慢地吃着。其实作为一个后来人,王信更喜欢吃鹿肉、狗肉。只是在汉代,这两种肉地位还不如猪肉高,实在上不得席面。王信一个人悠然地吃着,很快就混了个七成饱。
这时候众人已经都有些醉意,也不再顾什么礼数了,开始肆意放纵起来。什么陆博、格五、投壶、shè覆等等诸般游戏,堂上众人玩的不亦乐乎。
时间过的很快,天sè已经渐渐暗下来,众人也稍稍缓过些酒劲。
蔡邕带着几分酒意,用力拍拍手。待得大家安静下来,蔡邕才吩咐蔡琰给众宾客献琴一曲。曲子是蔡邕在五原有感而作,颇有些显摆的意思。
两侧的乐人纷纷下去,众人也款款做好。王信微红着脸孔,扶着膝,身子向前探了一些,毕竟跪坐久了还是有点难受的。
说实话,跪坐并没有现代人想的那么痛苦,只要懂得正确姿势,一般还是能适应的,甚至有些人还会感到很舒服。那些跪坐后感觉痛的,其实都是身体处于亚健康状态,跪下后血脉不通所致。
这边想着,蔡琰已经净手焚香,跪坐在案前,轻轻拨弄起琴弦。叮叮咚咚的琴声,如山泉般拂过耳际,众人jīng神一振。
琴声渐渐低沉,仿佛女子在轻声呜咽,一股思乡之情闻之yù泪。猛然间琴声又忽然转高,仿若天籁幽幽传来,给人置身于空旷原野的感觉。
众宾客眯着眼睛,打着拍子,摇头晃脑地聆听着。
蔡琰低着头,认真的拨着琴弦,手速愈来愈快。随着一个变音,一时间众人血气上涌,眼前似乎出现了千军万马草原奔腾的景象。裂帛之声连绵不绝,金戈铁马,气贯长虹,男儿当如是!
心绪激动异常,王信挺身而起,在众人的注视下,拔剑跳入堂前空地,随着琴声舞弄起来。王信并不会那些书生剑舞,用的都是些战阵搏杀的招式,于那琴声却是相得益彰。虽然一招一式极为简单,但是在王信手中使出却另有一番美感。
矫健高挺的身姿,忽而大开大阖,忽而方寸腾挪,横劈竖砍中寒光如电,环绕周身,令那席上众人皆是心胆俱寒,暗自担忧不已。剑风呼啸如雷,连声闷哼中,两旁的油灯也似乎微微颤动起来。猛地一声大喝响起,王信不禁引吭悲歌:
漠南胡未空,汉将复临戎。
飞狐出塞北,碣石指辽东。
冠军临瀚海,长平翼大风。
云横虎落阵,气抱龙城虹。
横行万里外,胡运百年穷。
兵寝星芒落,战解月轮空。
严刁息夜斗,辛角罢鸣弓。
北风嘶朔马,胡霜切塞鸿。
休明大道暨,幽荒rì用同。
方就长安邸,来谒建章宫。”
声音方歇,王信已是收了剑势,单膝拄剑跪于堂前。而蔡琰的琴声也是应声而止,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
在一片大赞恭维声中,王信、蔡琰各自归座。王信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坦然接受了众人的称赞。毕竟已经来到汉末十几年了,盗过的东西多的数不清,早就麻木了。王信更愿意自我安慰这是在传承文化,毕竟谁知道后世还会不会出现这些诗词文章。
无数穿越前辈随意盗用前人的发明创造,却假惺惺的不好意思盗版文章,实在太过虚伪。或者说国人一直秉承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想法。所谓的科学技术,不过一些匠人的发明,那也能算偷吗?
众乐人又重新进得厅中,音乐声渐次响起。从王璟开始,众人纷纷起身,依次而舞。王信也跟着随意舞了几下,甩着袖子,举手转了几个圈,随即示意下个宾客起舞,就走向了母亲胡氏那里。
王信实在受不了这种“以舞相属”的风俗,倒不是不喜欢舞蹈,而是这时候的舞蹈在王信看来很幼稚,就好像后世的少数民族舞蹈,唯一的差别就是少堆篝火。
宴会渐渐步入尾声,胡氏有些感到疲乏,已经在侍女的服侍下,回内堂暂歇。王信坐在那里和弟弟王兼玩着“藏钩”的游戏,蔡琰和可儿在一边观看。
王璟浑身酒气,缓步踱了过来,看到兄弟俩在玩藏钩,不禁厉声大喝:“和汝等说了多少次了,怎么还玩藏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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