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风雪一路南行,眼看着就要到了阳翟。
王信看着路旁兴奋高呼的黄衣少年,缓缓地停下来。抖抖披风上的积雪,轻盈地跳下战马,还没来得及说话,那黄衣少年就抢了过来,一把抓住王信的手:“汝有那厚实衣服,快些把与我穿戴,快冻死我了!”
王信莞尔一笑,这人倒是一点都不客气。后面的王丙很识眼sè,忙从马上拿了行李包裹。还没等打开,那黄衣少年就奔了过去,劈手夺过,取出件狐裘就裹在身上。摸着绵滑的皮毛,大叹:“啧啧!还是件狐白裘,真是立于风雪而暖若屋中啊!”
看着慢步走过来的荀文若和陈长文,那黄衣少年原地转个身,连声调侃:“正所谓手快有,手慢无,你二人偏要装那名士风度,活该受冻啊!”荀文若白了他一眼,转头向着王信款款行礼:“吾乃颍yīn荀彧,字文若。此二人乃吾好友,阳翟戏庸、戏志才,许县陈群、陈长文!”
“好你个荀彧,汝不识故人否?”王信大喇喇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其他三人都是一愣,能直呼其名,若不是交情深厚表示亲昵,那可就是在当面羞辱啊!
荀彧闻声仔细看去,越看越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就是想不起对面到底是何人。王信轻哼一声,指着不远的颍水:“当年你掉入颖水,却是何人把你救出?”
“阿讷?你是王阿讷?”荀彧终于动容,放下那悠然君子的模样,上来就是一拳:“你还好意思提当年之事?若不是你把我推入河中,我怎能受那般苦楚?”
两人握手相视,想起幼年情景,不禁哈哈大笑。王信用力拍着荀彧后背解释到:“我等去戏水,你既然跟来就不应该坐在那里扫兴。吾自然要帮你一把,谁能知道你居然不会水?”
王信转身向陈群、戏庸正式行礼介绍:“吾乃颍阳王子孚,一直随父亲在中山居住,近rì方才回乡。”
“哈哈,既然你和文若是总角之交,那我等也不必客气了!”戏庸紧紧身上的狐裘:“天寒地冻,还是赶路要紧,正好两人一马!”
到了阳翟,雪下的更急了,空荡荡的街上只有几个匆匆赶路的行人。呜呜的风声中,雪花在街角巷尾你追我赶地打着转。
戏庸把众人引到家中,连忙吩咐了童仆去烹茶驱寒。几人团团围着火盆,迎面一股暖气袭来,顿感浑身舒泰。
“文若,你们怎会这般天气,站在那郊野亭中?”王信通红的面孔上,嘴角微扬。戏庸搓着红扑扑的双手抢先答道:“还不是那文若,平时就爱装些名士风度,若不是步行出外,又怎会困于亭中?”
“哼,平rì要你练些剑术,既可防身又能健体,你总是推脱。我和长文为什么就没你那般怕冷?”荀彧优雅地伸出手,火光的映衬下,白皙修长的手指染上一层霞光:“何况长久不归,自有家人寻找。道边草亭正是醒目之处,有何可急?”
“长文你怎么又在发呆?想什么呢?”戏庸毕竟也是年轻人,大好男儿被人说的如此文弱,自然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干脆去sāo扰那边自顾凝思的陈群。
陈群缓缓回神,迷茫地看着戏庸:“我在想适才之事,志才兄说那门生故吏遍及朝野……”戏庸伸手一把搂过陈群的脖子,也不看陈群黑起来的小脸:“你这书呆子,我那是天寒地冻,无聊胡侃,转移jīng神而已,你还当真了?”
用力推开戏庸,陈群整了整衣服,满脸认真:“但是我觉得很有道理,确实有那豪门大族的门生故吏遍及朝野,恐非大汉之福啊!”
王信坐在一边也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面前的众人。现在的这几人,都还是少年气盛、忧国忧民的年龄,远远没有后来那般成熟世故。坐在一起谈天说地,让王信有种前世和朋友聚会的感觉。
“哎呀,门生故吏遍天下又如何,也就是袁家和杨家两个罢了!”戏庸胡坐在地,手里拿了根铁钎拨弄着炉火,随意说着:“那杨家倒也罢了,还算明白进退。袁家?哼!已经是烈火烹油,即将衰败之势!”
荀彧蹙着眉头疑惑地问道:“此话怎讲?”
“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那袁家能如此势大,全是先人德行庇佑。但是他们太过得意忘形,不知收敛。四世三公,到处树立党羽,又妄图染指天下神器,这可是把自己放在火炉上烤啊!”戏庸用力的拨弄了下盆中的木炭,拿着铁钎比划着:“如果袁家下一代家主没有那惊世之才,吾料定袁家必然从此衰败!”
王信暗暗吃惊,在后世史书上,戏志才的记载可以说非常的少,经常让人忽视。但是此人真的是少有的眼光犀利之人,就凭这对袁家的点评,恐怕就不负那‘筹画士’的名声了。
乱世初期的袁家,确实势大难遏,但是正如戏志才所说,他们敌人太多!袁绍因为四处征战,耗尽了河北的最后一丝jīng力;袁术因为四面楚歌,最终落得个众叛亲离。袁家就此一蹶不振,岂是无因?无它,各路诸侯纷纷忌惮袁家而已。
说起来这戏志才和rì后的郭嘉,颇有相似之处。二人都是不置行检、负俗之讥之人。“不置行检”并不是说他们贪花好sè,而是指他们完全的不在乎礼法成规。不在乎世间一切规矩礼法,自然多被那些俗人所看不起,于是就有了“负俗之讥”。但是他们都是有大才之人,也不屑于和那些俗人结交,只和一些高士来往,于是就有荀彧、曹cāo这样的伯乐依然重视他们。
至于陈群后来在曹cāo那里给郭嘉打小报告,现在却又和戏志才如此和谐,倒是更加确认了王信后世的一些猜想。陈群举报郭嘉“不置行检”,明显有保护他的意思在内。郭嘉“负俗之讥”,如果被那些“俗人”因为他的“不置行检”群起而攻,纷纷举报,那么曹cāo即使再强势,也是要考虑下众人情绪的。而陈群提前举报,和曹cāo演一场好戏,就是要让那般见风使舵的“俗人”明白,事情到底该怎么做!
王信很欣赏戏志才,因为感觉起来,他似乎比自己更像一个穿越者。和戏志才交往,令自己有一种后世与人相处的感觉。
收了收心,看着众人不语,王信俯身问道:“那志才兄以为何等家族才能长盛不衰?”
戏庸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对着荀彧、陈群努努嘴:“这世上没有长盛不衰的家族,但是若论长久,必文若和长文之家也!”轻轻把手里的铁钎放下,拍拍手上铁锈:“以道德诗书传家,桃李遍天下,德行播于海内,少沾惹那朝廷是非,才是长久之道啊!”
众人皆若有所思……
翌rì一早,王信和荀彧、陈群相约同行。站在戏家门前,几人依依惜别后转身走向荀彧的牛车。初升的太阳照shè着门旁草垛上的积雪,一片耀眼的光芒。
戏庸眯着眼盯着王信的背影。在他的角度,只看到一片反shè着五彩sè泽的光晕,团团环绕在王信身边。心下不禁暗自惊叹,这难道就是那望气士所说的五sè帝王之气?乱世将起,难道这天下未来竟然是属于他的?
“这天下都是朕的。”刘宏yīn沉着脸:“让你做卫尉,你难道还想抗旨吗?”
阳球满头大汗,怨恨地瞥了眼旁边面无表情的曹节,咬着牙不甘地回道:“臣遵旨!”
“尔等都下去吧!”刘宏看着阳球和曹节缓步退出殿外,又看了看周围几个还在发呆的妃嫔,恼怒地掀翻身前条案,连声咆哮:“都给朕滚出去,汝等贱婢也要学那阳球不成?”
随着吱呀作响的关门声,大殿里登时一片昏暗,yīn沉的令人窒息。刘宏向后重重地躺下,恼怒地伸展了四肢。做天子已经十年多了,刘宏从来没有感觉这么累过。自己并没有受过天子的教育,自己也没那么大的抱负野心,但是为什么这些臣子宦官都如此的不让人省心?
刘宏大声地笑着,这天下的人莫非真的以为朕是傻子吗?这么多年的皇帝做下来,这个朝廷到底什么形式,还有何人比朕更清楚?大汉能轮到自己做这天子,而没有早早灭亡,还不是靠着宦官、世家和那外戚之间的“平衡”吗?
如今这些世家居然不再想要“平衡”了,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党人?不过是些被世家蒙蔽的马前卒罢了!朕本不yù理会你等,可你们却偏偏要杀绝宦官。没了宦党,如今势弱的外戚又怎能敌得过世家?没了宦党,没了外戚,这大汉立刻就会陷入那世家争雄的乱世啊!
“蹇硕!蹇硕!”刘宏猛地坐起!
“吱”的一声开门声,随着一缕阳光,小黄门蹇硕低着头小步趋了进来:“陛下,唤奴婢有何事?”
“那何进现居何职?”刘宏少有的肃容正坐询问着。
“回陛下,何进现任颍川太守!”蹇硕低着头悄悄看了刘宏一眼:“陛下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