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寂苍凉的广漠高原上,远远现出一座破败的土城,更远处隐见群山连绵之中点点缀银,迎面而来的瑟瑟北风仿佛也带上了一丝高山上亘古不消的冰雪寒意。
“这就是骊靬?”南鹰勒住战马,心中有一丝疑惑。即使相隔甚远,他也可以看出那座土城根本没有任何的生机。
“大将军,应该说,这是外人以为的骊靬,也是一座荒废了的骊靬!”提图斯策马行至南鹰身侧,含笑道:“之前曾向大将军提到,起初这里仅仅是我们安置高卢人和凯尔特人后裔的幌子,其后我们虽然暂时依附于北匈奴,却对其残暴不仁的作派亦心怀不满,陆续收留了一些久受其压迫的丁零人,一并迁居于此,也算是为我们隐藏门户增加了一道掩护……后来,受汉羌战争和饥荒的影响,我们便暂时废弃了此地!”
“隐藏门户?”南鹰讶然道:“如此说来,真正的骊靬城另有其所?”
“当然!否则我们焉能在这异国他乡默默繁衍生息了200年!”提图斯扬起手中马鞭:“大将军且看,那群山深处便是我们真正的骊靬城了!”
南鹰循着他指处望去,不由吃了一惊:“祁连山!”
“大将军不必惊讶!”提图斯语中有一丝苦涩,却又含了几分骄傲:“若非如此深远连绵的群山遮掩,我族数万人焉能平安活到今天?而若是没有这种恶劣艰难的自然条件,我们的战士又岂能磨练出足够的意志和体魄?”
“你说的没错!”南鹰沉默半晌,才叹息道:“有一句诗这样写到,不经一番彻骨寒,怎得梅花扑鼻香?第一军团在这苦寒之地藏锋磨剑200年,必将重现荣光!”
“多谢大将军勉慰!不过巧了!”提图斯听得心中喜悦,点头含笑道:“我们罗马也有一句名言:烈火炼金,绝境练人,而人的信念,可以适应世间一切恶劣环境!”
“诗是好诗!句是绝句!”马云萝策马驰来,凛然的玉容尤如远方那高山上的孤傲冰雪:“不过大战在即,我们必须立即作出决断……既然骊靬城远在山中,我军如何应对眼前之敌?”
南鹰听出她语中的忧虑,向着提图斯苦笑道:“军团长阁下,马将军说出了本将的心意。身后的匈奴骑兵距离我们不过两日路程,我们总不能将他们引入山中吧?还有,你之前所说的贵军后援呢?”
“请大将军放心,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提图斯胸有成竹道:“所有的军需物资就隐藏在您面前这座荒废了的骊靬城中,我们便是要依托此城,打一场连攻带守的胜仗……而第一军团的其余部队,最迟一日之后便会开到!”
“既然决定与我军合作,为何还要分军前来?”马云萝冷笑道:“看来,军团长之前的顾虑不小啊!”
“马将军责怪得是!”提图斯尴尬一笑:“涉及到我等流离失所之人的生死存亡,总是要留下一点后手的……不过您也看到了,在听取了大将军阁下的慷慨陈词之后,如果我再心怀二心,第一个不答应的,便是第一军团全体将士!”
“好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嘛!”南鹰含笑伸手点了点马云萝:“现在,我们和提图斯将军是朋友!是并肩战斗的兄弟!”
“大将军所言是矣!”提图斯精神一振:“此次会战,请大将军准我们第一军团率先出击!”
南鹰正待点头,突然听得马蹄声急,一名游骑兵军官从身后风驰电掣般疾驰而来,不到近前便已厉声大叫道:“大将军,匈奴人似乎已经掌握了我军的准确动向,他们突然加快了行军速度,正直接向着骊靬扑来……”
“以时间推算!”他大口大口的喘息了两下,才道:“最多一日之后!”
“什么?”三人同时色变。
“不妙了!”马云萝神情凝重道:“不仅我们布置的时间大大缩短,第一军团的援兵只怕也是指望不上了……一旦呼厨泉兄弟的骑兵再被远远甩开,我军胜算大减!”
“这怎么可能?”而提图斯脸色瞬间苍白,难以置信道:“难道,第一军团之中有人通敌?”
“先不要轻易下结论!”南鹰在心中为提图斯的客观与敏感暗暗称赞,口中却淡淡道:“也许是你们的兵力调动引起了匈奴人的疑心,毕竟你们之间亦敌亦友这么多年,彼此之间很难做到完全保密!正如你们能够从匈奴人处收到我军的情报一样……更何况!”
他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消息未必便是从第一军团走漏的!”
鲜血喷溅之中,呼厨泉怒发如狂的拔出深深没入对方肉体的长刀,一脚将面前尸体踹得飞起。
“一群废物!”他瞪着血红的双目扫向一众噤若寒蝉的属下将领:“身边隐藏了内奸茫然不知……居然还让他将消息送了出去!你们要用鲜血和性命来洗刷这份耻辱!”
“大人饶命!”几名将领一起跪了下来,纷纷以头触地。
“还敢求饶!”呼厨泉暴喝一声,高高举起手中长刀。
“住手!”帐帘掀处,于夫罗快步抢了进来,一把托住呼厨泉的手腕,厉声道:“大战在即,还要先杀自己人吗?糊涂!”
“兄长!”呼厨泉呼呼的喘着粗气:“小弟刚刚返回一日,居然便被内奸将这等隐密军情刺探了去,有何面目去见大将军?”
“所以说,你真的是……昏了头了!”于夫罗冷洌的目光落在呼厨泉的面上,令他蓦然清醒过来:“既知事态严重,我们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查探须卜骨都侯的动向,尽快做出应对,怎么还有心思在此杀人泄愤?”
“希望内奸并未将我们军议的内容尽数偷听了去,希望我们的追兵能够追上内奸派出的信使……”呼厨泉脸色惨白,有些语无伦次道:“否则,大将军前往骊靬的消息若被须卜骨都侯得知……”
他突然间闭上了口,因为他再也不敢想象那严重的后果。
“两位大人,大事不好了!”一名匈奴将领冲入帐中:“属下一路追着内奸信使的蹄印下去,却见他已经入了须卜骨都侯的大营,仅仅过了半个时辰,须卜骨都侯大军便拔营起寨,径奔西北方向而去!”
“惨矣!”兄弟二人一起狂叫起来:“真是向着骊靬去了!”
“大将军是我们的恩人,更是我们的靠山!”于夫罗狠狠盯着呼厨泉:“而如今,我们愧对大将军……你还愣着做什么?去下令啊!”
呼厨泉苍白的面色闪过一道不正常的红晕,愤怒、羞辱和惶恐令他整个人都紧绷起来,猛然间冲出了帐去。
“我要5000名最勇敢的战士,一人双马,只带兵器与三日口粮!”他疯狂的吼声震动了整个营地:“一刻之后出发,快!”
很快,荷荷乱叫声中,呼厨泉一骑当先,身后一股股匈奴骑兵如潮水般涌出营地,蹄音如雷的向着西北方向开去,留下满营近万匈奴将士面面相觑,浑然不明所以。
“还傻站着干什么!”于夫罗面沉如水的大步行来:“先头部队已经开拔了,我们就是后援……全部都动起来!”
南鹰卓立于骊靬城残旧破败的城楼之上,凝目向着极远处眺望而去。尽管这座荒废多年的土城高不过丈余,他依然可以隐约看到远方那渐渐扬起的尘头……在经历了近十个时辰的紧张准备和漫长等待之后,须卜骨都侯的两万大军终于到来。
尖锐的鹰哨、悠长的号角以及罗马军团的警钟之声同时响起,预示着决战的时刻终于来临。
整齐划一的足音中,三千名罗马步兵排成密集的防御阵形,缓缓从城下向前开动,三千面盾牌同时树起,形成一道道密不透风的盾墙。他们将是抵御匈奴骑兵的第一道防线。
在步兵身后,近四千名西凉军骑兵和黑鹰卫骑兵正从两翼展开,只待匈奴骑兵冲击步兵方阵受阻,便会发起猛烈无情的骑兵冲击。
城墙之上,近千名原汉军禁军将士将羽箭轻轻搭在了弓弦之上,他们将为城下的步兵集团提供远程支援,并尽力杀伤突破步兵方阵的敌军,为骑兵冲锋创造有利条件。
这是一次同仇敌忾的临时联合,这是一次生死存亡的共同抗争,这也是千百年东方与西方首次的文明碰撞和智慧相逢。东方强国大汉首屈一指的强大军队,横跨亚欧的罗马帝国排名第一的精锐军团,为了实现自由、争取胜利,跨越千山万水,等待百年时光,即将完成一次载入史册的并肩作战。
南鹰突然间有一种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撼与感动,他从来没有象此刻一般充满自信,一种定可改写历史的自信!他再不会彷徨于真实与虚幻之间,再不会犹疑历史长河的走向,更加无惧于种种不可预期的后果……此时此刻,他只想无愧于一名战士的信念,勇往直前,放手一战!
他轻轻的抽出鹰刀,目视着那远方的尘头渐渐逼近,突然间听到身后沙沙的步声。他转过头来,便看到了提图斯、普尔彻和他的兄弟部属,还有他的女人……所有人身躯站得笔直,面容之上尽是斗志昂扬。
“大将军!”提图斯、普尔彻相视一眼,同时单膝跪下:“我们与你同在,请您下令!”
“将军!”汉军将领们一起行出军礼:“永远追随将军!”
“汉扬!”马云萝露出一个鲜花盛放般的灿烂笑容:“下令吧!”
“好!”南鹰闭上双目,仿佛已经听到了那战马嘶鸣和震天号角,以及阵阵杀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间举刀过头:“兄弟们!为了生命!为了荣耀!为了身边的袍泽,我们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