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车的公差三十多岁年纪,按照规矩赵进应该称呼叔叔的,不过这差人却不敢托大,口口声声喊着“进爷”,客气无比。
眼瞅着天越来越亮,道路两侧的人家也多了起来,个别人家还升起了炊烟,虽说现在是正月里,而且太阳还没出来,可总有人要忙碌生活,赶车的差人却停了马车,让赵进和伙伴下车用雪擦擦脸,等他们一会。
他们这也算是洗漱了,昨天血战,晚上赶路,大家都没什么时间整理自己,现在正好用雪把脸上的血迹洗下来,赵进脸上的伤口已经结疤,收拾起来倒是很快,不过衣服上的血迹却没什么办法,也只能不去管。
没多久,那两个赶车的差人拿着个包袱和一个瓦罐赶回来了,包袱和瓦罐都在散发着热气,差人把包袱和瓦罐放在车上,笑着说道:“用三倍的价钱买光了几家的早饭,你们在车上吃口热乎的,咱们继续赶路。”
两个差人手里也拿着热乎乎的干粮和饼子,边赶车边吃,热汤热饭下肚,整个人都跟着暖和起来,状态变好了不少。
如果没有这两个差人一起过来,这些看似琐碎,实际上很关键的事,赵进觉得自己未必能做好。
“前面那个就是何家庄了,我们就赶车过去,到合适的地方,进爷你说一声就停。”差人们尽管不太知道内情,可看过昨天的场面,也能猜个大概。
赵进他们几个人身上还有血污,边上放着兵器,现在天sè虽然还早,可路上已经有了行人,他们如果现身,肯定惹人注意,只能猫在皮袄里躲着。
那两位差人倒是知趣,赶着马车绕了半圈后,却在一处墙根停下,这边倒是有些遮蔽,不用担心被外面的路人发现。
赵进他们几个在车上站起,看了看墙头,踩着大车可以翻进去,赵进对同伴们点点头,然后又对两名差人说道:“明天去飘香酒坊找我,赵某有重谢。”
两名差人车夫对视一眼,脸都涨得通红,有抑制不住的兴奋神sè,这位小爷的重谢,那肯定差不了。
赵进把手中长矛放在墙头,刚要跳起来翻墙,却被身边的刘勇一把拽住,刘勇摇摇头说道:“大哥,我先来吧!”
看着刘勇翻上墙头,两个差人都说了句:“进爷小心。”
“如果现在这庄子还能让我小心,这徐州就没云山寺什么事了。”赵进说了句话,那边刘勇在墙上摆摆手,自己跳了下去,赵进也跟着爬了上去。
这天是万历四十四年正月十一,何家庄很清静,从年前就聚堆闹哄的外客昨天离开了,家里的护院也跟着走了不少,让忙碌了快两个月的何家仆役轻松下来,总算能好好过个年,尽管已经快到元宵了。
轻松的不仅仅是何家仆役,从十月就没怎么笑过的自家老爷,在昨天早上就开始轻松了,中午特意嘱咐厨房做几样喜欢的小菜,还花了几十两银子在庄子里找了个十五岁的黄花闺女伺候,不是遇到大喜事,何老爷一般不搞这个调调。
何伟远喜欢年轻的女孩子,他能玩得起扬州瘦马,可那种被调教出来的女孩子不对他的胃口,何伟远更愿意花银子在附近随便买个庄户的闺女,这些女孩子什么都不懂,偏偏活力十足,在她们身上何伟远感觉自己也没有老,第一次总是可以折腾很久,尽管买来的黄花闺女会哭泣挣扎,却让他更加兴奋。
但终究是年纪大了,折腾完之后,顾不得身边女孩子的抽抽涕涕,何伟远沉沉睡下。
那百多号人天还没亮就骑马出发,何伟远目送他们远去,他许了八千两的赏格,而且预付了三千两,还给几个头目又开下了三千两银子的花红,这笔钱差不多拿出七成的家底,算上其他各项花费,这次家底差不多就空了,可何伟远一点也不心疼,因为他知道,只要事成,自己能得到的银子是这个数目的一倍甚至几倍,而且年年会有。
谋划了两个月,连云山寺的人都勾结上了,何伟远还知道,这件事办成之后,十有仈jiǔ会得罪总坛的一些人,但他不在乎,有飘香酒坊那座金山,什么都值了。
伏击的人先出发,确认赵进出城的人然后来到,得到这个消息后,何伟远彻底放下了心,百余名亡命大盗,还有六名弓手,而且还是设伏攻其不备,这必然是有万全的把握。
而且何伟远还有另外一重算计,这次算是和山东和淮安府的响马贼匪搭上线了,下次还能用得着。
即将有大笔的银子进账,又能用上这么大的力量,何伟远想了很多很多。
喝了酒,晚上又酣畅淋漓了几次,早晨就睡得特别舒服,不想起床,而且庄子里闹哄了快有两个月,难得清静下来,更让人想多睡一会。
正因为清净,所以有什么声音都能听得清楚,公鸡已经打过鸣了,何伟远略微清醒了下,身边女孩正在沉睡,看着她脸上的泪痕,何伟远就想再来一次老夫聊发少年狂。
外面突然有脚步声响起,何伟远开始没在意,但这脚步声太有规律,步伐不快,但每步的间隔却一样,然后脚步声慢慢变大。
什么人进了院子,何伟远眉头皱起来,他内宅所在的这个小院晚上是关闭的,下人们都不能进入。
何伟远不想起床,可多年的小心还是让他翻身坐起,披着衣服来到了客厅,客厅里两个劲装汉子睡眼惺忪,一看就是刚醒,他们正向门那边看去,想来也听到了脚步声。
不管何伟远干什么,隔间一定有护卫在,这两人是何伟远手底下最强的两个,昨天所有人倾巢而出,这两位却被留下来。
“过去看看。”何伟远沉声说道。
一名护卫点点头,起身就去开门,他经验老到,没有拉开,而是抽掉门闩,拉开一条门缝向外看。
“老爷不必担心,哪有什么不长眼的蟊贼敢来何家庄,或许是那个下”
话还没说完,外面的脚步声变得急促,好像有人在加速朝着门这边冲来,看着要把门撞开,那开门的护卫急忙就要后退。
“刷”一声响,何伟远和身边护卫下意识的眨了下眼,因为屋门那里有一线光闪烁!
开门的护卫后退动作僵住,整个人失去控制仰天倒地,倒地之前,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胸前鲜血喷了出来。
这护卫从额头到胸口开了一个巨大的伤口,鲜血喷涌,门和遮挡的棉布帘子都从中间分开,外面的光芒一下子透shè进来。
“这是刀劈的”不用另一名护卫开口,何伟远也看到了门前那个双手持长刀的胖大身影,这一刀,斩开了木门、棉帘、护卫,何等威势。
这边话音刚落,那胖大身影朝着边上一闪,一个人影直冲而入,屋中的护卫已经反应过来,翻手拿起身侧的朴刀,可冲进来那人已经到了身前,朴刀还未举起,对方手中的兵器已经狠狠刺入了他的咽喉。
这是什么兵器,好像是只剩半截的长矛,这么堂堂正正的冲锋,刺的这么准,一定有名师,恐怕下了几年的功夫
鲜血从那护卫咽喉间飙出,这是他最后的意识。
清晨的脚步声,突然的杀戮,这么威猛的劈斩,这么迅疾的冲刺,何伟远的睡意在这一刻干干净净,想要躲却无处可躲,踉跄两步,直接坐在了客厅的太师椅上。
“你是何伟远?”拿着半截长矛的年轻人问道。
门外拿刀的那个胖大身影也走了进来,看面相也很年轻,十五六岁的年纪,这两个年轻人满脸都是憔悴疲惫的神sè,身上的衣服都是血污处处。
“老老夫就是何伟远,你们”何伟远说话已经结巴起来,他已经想到了最坏的那种可能,但这可能却显得匪夷所思。
拿着半截长矛的年轻人回头对那个持刀的年轻人点点头,何伟远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心底升起,连忙说道:“老夫家里金银无数,还有几个美貌的女人,想要拿走都拿走,老夫不会报”
这句话没说完,问话的那年轻人手中半截长矛狠狠的刺入他大腿,然后抽出又是刺入他的另外一条大腿。
何伟远这辈子没受过什么伤,突然的剧痛让他忍受不住,放声惨嚎起来,鲜血汩汩而出,他直接跪在了地上。
里屋的女人被惊醒,害怕的哭起来,只是没人理会那边,持矛的年轻人又是开口说话了,能听得出,年轻人的语气很疲惫。
“我是赵进,他是陈升。”
听到这两个名字,何伟远惊愕的忘记了巨痛,浑身震颤了下,愕然问道:“你们你们”
这怎么可能,必死的杀局,上百名好手,围杀些rǔ臭未干的毛孩子,怎么可能还让他们逃出来了,而且这些毛孩子怎么还有胆子摸进何家庄,他们怎么知道的?震惊、愕然、恐惧和绝望,种种情绪充斥着何伟远的心头。
看着何伟远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赵进冷笑了声说道:“何员外没想到我们几个能活下来,还能摸进你庄子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