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楼上极目,城中是一片疮痍,许多零星的烽火还在废墟中垂死挣扎,在黑烟升起的地方,隐约有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传来。
楚云川心生感慨:“两军攻城伐地,祸不及百姓,远方的哭泣声,非我所愿听到。然而,战争就是战争,在兵力悬殊的情况下,若不出此下策,我们永远不可能打通南下之路。眼下天枢,四分五裂,处处战火燎天,要想早rì结束这些苦难,必需先拔掉那些座拥孤城的小势力,当天下形成统一大局,或可安享几年太平。”
武皑问道:“那你认为,我们炎黄这一脉,能统一**?”
楚云川脸sè微微一沉,道:“未来之事,不好妄下断论……沿着西域线继续南下,待割取南宫堡和玉城之后,会形成三足鼎立的局势。届时,东有幅员辽阔、兵力强大的白家势力,南有茹毛饮血、凶悍成xìng的永生族,谁灭谁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或许……最终是三国并存。”
武皑听得热血沸腾。
在地球上有过三国鼎立的历史,史实证明,在三国并存的背景下要想换来长治久安,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件事。就像黑泽之前说的:“不想横扫**的帝王,不是一个称职的帝王!”实现中,不管是黑泽还是白泽,若被历史推到那个位置上,注定无法停下脚步。
武皑相信楚云川不会肤浅地认为三国并存就算完成了统一大局,很好奇地问:“未来的三国,你最看好谁?”
楚云川眉头深锁,默然不语。
这些天与楚云川相处,武皑也越来越了解这个人,知道自己好像有点多嘴。
武皑收回好奇的目光,坦言道:“其实,我最渴望的理想结局,是希望炎黄军与白家军联手,铲平莽荒的永生族。然后撤回衍生界,不再插手天枢星的家务事。这样,黑泽报了私仇,我们也铲除了叛徒,最重要的一点是,不会被人戳着脊梁骂我们是白眼狼,这才是我们炎黄血脉的真正风骨。”
“很遗憾,你不是游戏规则的制订者。”
“所以,只能在这跟你发发牢sāo。将来,我若马革裹尸死在战场上。但愿。我的墓碑上不会刻下我的名字。我几乎可以想象到愤怒的天枢百姓拿着鸡蛋和烂白菜往我墓碑上砸的情景,真心丢不起那个人……”
俩人在城楼上瞭望许久,也谈了很多,直到城中烽火熄尽才离开。
武皑安照楚云川的吩咐。带着一队士兵全力安顿受战火影响的居民,并打算将颈口城布置成大后方,为南下征战打好基础。楚云川自己则在第二天清晨离开了颈口城。
人间蹉跎千秋,能让楚云川牵肠挂肚的人事不多,无非是水晶宫的羽衣仙子。
由始至终,他都不相信羽衣已经被人下土安葬,只因水晶宫有黑泽在那看着,他坚信没人可以在黑泽的眼皮子底下施展偷天换rì之术把人转走。只是放心不下,想回去看个究竟。以求心安无碍。
赶到龙泉湖的时候,这里刚刚下完一场雨。
冷风掠过龙泉湖,推开一重飘渺江烟,可以看到今天的情况与往常有些不同,湖上面。有很多神情肃穆的炎黄宗弟子在来回巡视,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们的jǐng觉反应。
惊骇之际,楚云川脑子里冒起了一个不祥的念头,匆匆飞落湖东,往水晶宫里跑。水晶宫的大门是敞开的,里面没人值守,当跑到羽衣的寝宫时,他两腿一软,差点瘫软在地上。
没了!
羽衣真的没了!
情绪使然,楚云川一掌拍在半人高的长明灯柱上,把上面那颗千年蚌珠拍得粉碎。这时,一个士兵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站在他背后道:“黑泽知道你会回来,特意叫我来传话,他在炎黄宗等你,叫你回来后立刻去见他,不得有误!”
士兵只看到楚云川的背,如果可以看到他的正面,看到他的瞳孔正在变红,并聚敛着yīn厉的jīng芒,一定会掉头就跑。但他看不到,所以站在原地等回话,而楚云川转身的一刹那,回应他的是五指锁喉!
咔嚓一声。
楚云川捏断了他的脖子,并骂道:“连个死人都看不住,一群废物!”怒臂一甩,士兵被当成垃圾一样扔出去,坠地时,把那片由珊瑚做成的美丽花圃压得粉碎。
外面有几个士兵听到动静闯进来,看到楚云川疯魔一般的样子都不敢上前,吓得自动让路。楚云川没有理会他们,也没有去炎黄宗,离开水晶宫之后,化身一道长虹,遁空消失。
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人已经到了紫云峰。
映入眼帘的那座孤坟,给这个山青水秀的人间仙境凭添了几分悲凉,连渊涧中穿云而过的白鹤都叫得异常凄婉,仿佛在为红颜吊唁。最刺痛楚云川心脏的,是墓碑上那八个字——爱妻羽衣仙子之墓。
坟墓!
冷冷清清,不曾来得及白首,已经是孤坟一座!
不愿接受现实的楚云川抬起右掌,想要一掌摧毁它,把羽衣仙子刨出来,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可当他掌心聚起本源之气的时候,又犹豫了一下,从坟墓中透出来的腐骨气息,令他绝望到了极点。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坟墓前,愣愣地望着那座墓碑,没有只言片语。
像是灵魂已经死去。
清风拂乱他暗红sè的长发,却吹不走他不变的绝望表情,他就这样失魂落魄地凝望着墓碑,似乎不知疲饿,这一站,站到rì升月落,站到雨后天晴,站到花开花谢,站到chūn去秋来。
时间,可以让山河变sè,可以令水滴穿石,却改变不了楚云川的意志力。
又是一个风和rì丽的清晨,当素衣胜雪的白凤凰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已经长发及地,胡须过腰,身上长满了青苔。就像一尊顽固的石人。僵硬地伫立在坟前,鸟儿停在他那颗像是长满杂草的头上歇脚。
整个人的模样,只能通过轮廓去辨别。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你已经在这守了十年,这十年,天下变了,你是否还是曾经的你?”柔声细语的白凤凰走到他侧面,凝望着那张爬满青苔的脸,试图帮他试去苔痕。才发现青苔已经长在他脸上;如果不是他的眼睛还睁着。并透露着坚毅的目光。真看不出这是个活人。
这十年,白凤凰每天都会来一趟紫云峰,在背后远远地看他一眼。
虽知道风雨无情,可真到跟前看一眼。伸手抚摸一下他毫无感知的脸颊,那种心酸,还是令她无法克制,两行清泪悄然滑落脸颊。
白凤凰转身偷偷拭干眼泪,回首问道:“你就这样一直守下去吗?”
楚云川没有作声。
“我曾以为,只要你看不到她,时间可以治愈一切,现在看来,我错了……”白凤凰凝望着褪尽颜sè的墓碑。犹豫片刻后,苦笑道:“其实,这坟墓里埋葬的,是我的一缕青丝,yù盖弥彰之法……云川。对不起,骗了你十年。”
石化的楚云川还是没反应。
“我已经找到了让她重生的方法,但需要一些时间……”白凤凰坚信他可以听到,因为天地间没有什么风雨可以摧垮他的神树之躯。她变出一把剪刀,柔声细语地说:“你该回到现实中,我先替你修剪一下长发。”
分开一缕乱蓬蓬的长发,正要下剪的时候,楚云川突然开了口:“怎么重生?”
白凤凰微微一愣。
“回答我,怎么重生?”楚云川追问道。
“这个……”虽然知道他迟早会开口,但这时真没想到答案。白凤凰轻咬嘴唇,低头想了想,道:“总之我有办法,七rì之后,保证让你看到活生生的羽衣,其它的,你就不要多问了。”
楚云川:“……!!!”
白凤凰按着他的肩膀,轻声道:“坐下来吧,让我帮你剪次头发,就当是我为欺骗十年恕罪。”
犹豫了片刻,楚云川最终还是坐了下来,在屈膝的时候,僵化十年的膝盖骨关节明显有异响,像是折断了一样,听得白凤凰心脏嘭嘭跳。
不过,彼此都没有再说什么,或是千头万绪不知该从何说起,又或是,他们本来就习惯了这样沉默着跟对方相处。
剪发、剔胡须、然后打来热水帮他擦洗身子、换衣服……做完这一切,以至于连白凤凰自己都不知道有些事是不是越过了界线,让她感到庆幸的是,楚云川没有拒绝她的免费服务。
晚饭是三碟清淡的野菜。
酒,还是当年和羽衣在这隐居时所酿的酒,当年新酿不觉酒香,现在反而成了陈藏老窑,开封便有醇香四溢,倒上一碗,清澈的碗底依稀可以看到羽衣的音容笑貌,始终那么美。
白凤凰见楚云川愣愣地看着一碗酒笑而不喝,腼腆地笑问:“是不是嫌我做的没有羽衣做的好吃?”
“……”楚云川摇了摇头,端起酒碗浅尝一口,颇为诚挚地说:“当年颈口之战……对不起,我不应该出手那么重。”
“说什么傻话。”白凤凰夹些菜给他,回忆起一千多年前他被软禁虞山的情景,道:“你若是一台寂寞的古琴,我便是那听琴者,忘了吗?”
“不说这些。”楚云川埋着头边吃边问:“对了,你把羽衣安置在什么地方?”
“一个很隐蔽的地方。”白凤凰遮遮掩掩地说:“你有不想说的,我也一样,快吃饭,别多问,总之……七rì后还你一个羽衣。”
“谢谢。”
“……”
说着说着,俩人又无话可说,令气氛静得有些不正常,好像连屋外的花花草草都充满了心事,稍有微风过境,便默默垂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