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太阳又升起来了。”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朱冰晶晃晃凌乱的长发,转身准备下山。
鲜红的太阳正缓慢而坚定地从低低的云层中探头,温暖的颜sè带着温和的热度铺shè在苍茫大地上。对于身后的美景,朱冰晶却毫无感悟,脚步匆匆,没有一丝贪恋。每天都在这里看rì出,膩也膩死了。
这里地处běi jīng西郊灵山地界,不是灵山主峰,主峰常年冰雪覆盖,等闲人是不会上去的。朱冰晶不是等闲人,但也不想去主峰,那里是běi jīng海拔最高的地方,离天庭太近,他怕自己的行踪被上面的存在发现,那危险到来的时候他就连一声jǐng告都不能发出了。
山路十分陡峭,朱冰晶的脚步却很轻盈,其实他可以施个法术马上赶到山下,对他来讲很容易,跟抬一下胳膊,眨一下眼睛一样简单,可他没有那么做,一来怕早起的山民发现他的异常,二来借着走路他可以整理一下纷乱的心绪。
三年了,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同伴们都放弃了,他还要坚持?他也不明白这样无望的等待有什么用?当最后一刻到来,他向人类发出jǐng告还有什么意义?能挽回什么?无论怎么做,都只有一个结果吧。想到这一节,他就无比烦躁。
村口,到了。他脚步一顿,晃了晃凌乱的长发,又一次下了留下来的决定,才走进去。
“朱老师,又去晨练啦。”
“唔。”每天早上都有人对他说同样的话,而十次当中至少有九次是这个女人说的。她是朱冰晶的上司,灵秀村小学的校长秦兰。
三年前,他千辛万苦找到这个山村,见到了苦苦寻找的人,可他们却不认他。出离愤怒之后,他尴尬地徘徊在村中,陷入去留两难的境地。最后只能去小学校碰碰运气,请求做一名支教老师,不为挣钱,只为有个容身之所,尽可能地离他们近些。事情并不顺利,虽然他表示不要工资,当时的老校长还是不能相信他,原因很简单,灵秀村是个山村不假,可是仍属běi jīng行政区,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莫名其妙地来小学校任支教老师,不由人不怀疑他的动机,事关孩子的安全,必须谨慎。老校长拒绝的话一出口,马上不容分说地把朱冰晶往外请,然后这秦兰就出现了,她是老校长的孙女,她跟老校长说了些什么,好像做了一个交易,结果力挽狂澜把他留了下来。
此刻,秦兰正盯着他看。三年了,没怎么变呀,这男人还是这么帅,高大挺拔的身材,清秀坚毅的面孔,忧郁落寞的神情,让人纠结,又让人心疼……迷一样的男人,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就是为了他,她才决定留在村里做老师。
没有留意她复杂的眼神,朱冰晶从她身边经过。
秦兰叹了口气,说来她也是本村的村花,还受了高等教育,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怎么就换不来他的青睐,连多看一眼的待遇都没有。每当这时候,她就会反思,当初的决定到底值不值得?
“朱老师……”她今天不是毫无根由地在村口等他,而是受村长的委托,通知他一件事。
“有事?”朱冰晶回过身。
“岑村长上次交待的事……”岑村长,全名岑大鹏,灵秀村村长兼村支部书记,其实是秦兰的姐夫,平时她叫他大鹏哥或者姐夫,现在搬出村长的名头就是公事公办的意思。
岑村长是一个火爆脾气的耿直汉子,村里最有威信的人,想在村里体面的活着就得看他的脸sè,所以就算朱冰晶这么淡漠的xìng子对他也有三分敬畏,除此以外对朱冰晶而言他还有另一个重要身份——他要找的其中一个人的父亲。
“就是上面农业部的项目,”秦兰接着说:“派下来的农业技术员,今天就到。村长说,先安顿在学校里,跟你住一个屋,行吗?”
朱冰晶愣了一下,在灵秀村,村长的话就是圣旨,所以秦兰问行吗,完全是照顾他的面子,行不行都得行,他可不认为自己这个支教老师的身份有多尊贵,其重要xìng显然不如农业技术员,没让他腾房睡菜地就不错了。不过一想到从今天开始,自己屋里多了一个外人,他心里还是有点儿不舒服。
“好吧,我去收拾一下。”在人矮檐下怎能不低头,朱冰晶没有多做考虑,就一口答应下来。
见他答应了,秦兰松了口气,“一起去吧,今早我从家里拿了一张折叠单人床过来,已经放在你门口了。”
朱冰晶能怎么办,点点头一起走吧。
朱冰晶的房间是一间小平房,在灵秀村小学校的入口处,原来是传达室,现在也有传达室的功能。一年半以前,秦兰借着扩建校舍的机会把小平房翻新了一番,扩出十几平米,变成了里外间的一室一厅,外间做传达室用,里间是朱冰晶的卧室。现在只能把里间腾出来给技术员用,对此秦兰十分过意不去。
把朱冰晶的东西收拾出来,把秦兰带来的折叠床和被褥等搬进去,所有工作不到十分钟就做完了。秦兰打量一下房间,很干净,很利落,事实上朱冰晶除了随身衣物和少量生活用品外什么都没有,屋里能动的电器就只有墙上的挂表。
“朱老师过得太清苦了!”秦兰由衷地感叹,心道这白痴帅哥是专程到这里受罪的。
“没什么,简单挺好。”朱冰晶淡然道。
秦兰瞥一眼他,宽大的白sè衬衫,黑sè长裤,万年都穿这一套,无论chūn夏秋冬。以前她给他拿过几套衣服,都被谢绝了,硬塞给他,他也不穿。三年了,她已升任校长,他还是志愿支教老师,她三番五次想把他变成正式的教师,他却丝毫不在意,连申请表都不填,他就是一个谜。
“技术员住不了多久。”
“嗯。”
秦兰没什么可说的了,对方谈兴不佳。
秦兰带着疑虑和惋惜出了门,朱冰晶也跟着出来,秦兰去办公室,他去校门口迎学生。
灵秀村小学7点钟开校门,7点半上早自习,8点上课。朱冰晶的任务是打开校门,督促学生把书包放进教室,马上到cāo场晨跑,绕着cāo场跑圈,十圈。如果有学生偷懒,少跑几圈,或者跑步姿势不正确,以走代跑,就出声喝斥。要求归要求,现实中朱冰晶极少喝斥学生,而是漫不经心地守在大门口,淡然地用点头回应学生的问候。
“朱老师好!”
“朱老师早!”
“朱老师!”
学生仨一群,俩一伙,陆续入校,cāo场上跑步的孩子越来越多。忽然,两道气息出现在朱冰晶的感知范围内,两个小小的身影踏上学校门前约100米的大道,轻快的脚步慢慢接近。
“这两个家伙,总是最晚到。”现在已经7点26分,早自习马上就开始了,也就是说他们没有时间晨跑了。
“朱老师好!”
“朱老师好!”
轻脆的童音震得朱冰晶的心猛跳了几下,他皱着眉,凝视一男一女两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儿。
“辛承祧,岑水心,你们又迟到了。”
“哦,还不到7点半呢。”岑水心抬起手腕看手表,粉嫩的樱桃小丸子卡通手表,故意扬扬手让朱冰晶也看到指针。
“朱老师,我们没耽误早自习。”明眸皓齿的小男孩儿说。
朱冰晶把眼睛一瞪,“你们误了晨跑。”
见他凶辛承祧,岑水心老大不乐意,小嘴一撇,“朱老师,学校没规定必须晨跑呀。”
朱冰晶直接无语了,校规里的确没写,在只重学习成绩的应试教育中,体育课都是奢侈的浪费时间的活动,何况晨跑,尽管教委三令五申,学校上下也没有多重视。
朱冰晶被驳得哑口无言之际,校长室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秦兰站在门里喊到:“岑水心,你怎么回事?”她一直在偷看心中的白马王子,没想到自己的外甥女又惹朱冰晶。
闻言岑水心小脸儿一沉,赶紧闭嘴,拉着辛承祧落荒而逃,躲进教室去了。
看着外甥女跑了,秦兰的脸sè略好了一些,“朱老师,你没事吧?”朱冰晶还在原地站着呢,一动不动。
轻摇一下头,算作回答,朱冰晶强忍着心中的澎湃,缓缓关闭了学校大门。方才那两个人,一个是前世亲如姐弟的师父,另一个是比师父更让他钦敬崇拜的生死之交,可是整整三年了,他们就是不认他,冷落他,一刹那,秦兰对他的那种无奈,也袭上了他的心头。
同一时刻,四年级一班的教室里,岑水心和辛承祧已经就坐,他俩是同桌,辛承祧一边从书包里拿笔袋,一边轻声对岑水心说,“朱老师老找我们麻烦。”
“无聊的人别理他。早晚让我爸把他赶走。”岑水心发着狠说。
“他走了,体育冯老师家再有事,谁代课?忍着吧。”
“早自习来晚了就别说话了!”班主任刘老师敲着黑板说,没点名,对好学生老师都会留点儿面子。
谈话戛然而止,辛承祧翻开语文课本,开始默读课文。岑水心埋头在草稿纸上演算数学题,谁也没发现,她低垂的眼睛里满是深深的忧虑和自责。“对不起冰晶,对不起,什么也改变不了的话,你就别坚持了。”末rì危机中,她只想守住一个人,也只能守住一个人,想罢她抬起头向辛承祧一笑,就是这个人,蹉跎了千年时光,寻找了七世的人。
同样的一天,与三年来没差的一天,很快过去。朱冰晶食不甘味,岑水心心不在焉,辛承祧一无所知。
下午两点,热闹的校园也有点儿昏昏yù睡,chūn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现在正是初夏打盹的时候。村长带着新来的农业技术员上门了,扰了各人的清梦。秦兰率教务主任出迎,领着村长和技术员参观校舍。朱冰晶在屋里早就听到了动静,就是提不起jīng神出去陪客,直到秦兰敲响了小屋的门。
“朱老师,村长和周技术员来了。”秦兰在外面喊。
朱冰晶只好去开门,门开处面对岑村长不满的眼神赶紧低下头去。狠狠盯他一眼,岑大鹏先进到屋里,然后笑着让进技术员。
“实在不好意思,村里的招待所还没盖好,只能委屈周技术员您凑合在这儿住了。”
“哪里哪里,有地方住就行。”好熟悉的声音,朱冰晶猛一抬头,透过遮眼的长发看到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子。短发,长型脸,一字眉,鼻梁上架一副黑sè细边金属眼镜,待看清了那人的容貌,他立时惊呆了。
“太寒酸了!”岑大鹏在屋里绕了一圈,就没看见一件像样的家具,不由感慨得直嘬牙花子,“秦兰,回头从村委会搬个电视来,好歹有个听响的东西,要不太不像话了。”
“是,村长,我一会儿就去搬。”秦兰答应得特别快,电视有了,不会白便宜技术员一个人,她的帅哥的生活质量也跟着提高了。
“那个…那个朱老师,好好跟周技术员相处。”岑大鹏吩咐道,他一直顾着看房子,交待事情,没注意朱冰晶的异常。
朱冰晶没吭声,继续保持着震惊的表情。
戴眼镜的男子见状踏前一步,用身体挡住朱冰晶。“村长放心好了,我会跟朱老师好好相处的。”
“嗯,那就好。您先熟悉一下环境,明天到村里办公室再谈正事。”岑大鹏准备撤了。
“对了,秦兰,晚上带周技术员到我家,你姐做了好菜,我跟周技术员喝一盅。”上面派下来的人,没有安排个好住处,岑大鹏觉得过意不去,想补偿补偿这位技术员。
周技术员赶忙摆手,“不麻烦村长了。”
“什么麻不麻烦的,家常菜。”岑大鹏生平最讨厌别人跟他假客套。
周技术员只好应承了。
岑大鹏往外走,周技术员送到屋门口,秦兰等人再送他出校门,这一行人没回来,马不停蹄去村委会搬电视了。
等所有人脱离了视线,周技术员突地转身,嘴角洋溢着一抹微笑看着朱冰晶,“我叫周臣,请朱老师多多关照。”
朱冰晶却是大梦初醒,直接打开他伸过来的手。“你干什么来了?舍得离开你的帝屋树了?”
“喔,离开,没有啊。”说着周臣手中多了一个小东西,古朴的木雕小树,深褐sè,仔细看,树技轻摆,却是一棵活着的树。
“这是什么戏法?”朱冰晶吃惊地问。
周臣爱怜地抚摸小树,“我打算在灵山遍种这种树,到时你就知道了。”帝屋树,木系防御类宝贝,周臣曾经用它做了一套房子,防御xìng一流。
种树?朱冰晶苦笑,莫说帝屋树极难成活,就算成活了,也不过是多拖一些rì子,仍然无法挽回结局。
朱冰晶黯然的表情看得周臣不由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朱冰晶经历了什么,周臣也想得出来,他的压力有多大,周臣也明白,就像一只蚂蚁,面对逐渐倒下的大山,那种无力感,无能感,无助感,每一项都能摧毁这个年轻人的斗志。
“不管怎么样,你来了,陪我们死,这份人情,谢谢!”说完这句话,朱冰晶颓然滑坐床上,眼神有些呆滞。
周臣斜倚着桌子,朱冰晶的颓废让他不舒服,士气太低落了,都快到等死的状态了。他决定把那个重头消息抛出来刺激刺激他。
“我把红刺带回来了。”
“什么?”果然如周臣料想的那样,朱冰晶整个人像弹簧一样跳起来,刚刚还死灰一片的眼睛里忽地jīng光暴sh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