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人废物废物的叫,朱珥一度以为,她就是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了。不曾想,这样魂不附体的情况下,能够感受到平生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朱珥内心一阵狂喜。哪怕树爷爷她具备对植物的亲和力和控制力,她心中是充满怀疑的,觉得未来很渺茫。如今能真正运用控制力,哪怕能力还很低微,毕竟让朱珥看到了一条可以努力的道路。
朱珥决定好好练练这个控制力。
接下来的一年,朱珥在沉睡,和练习控制力中度过。
她的魂识弱,又无师傅指导,进展非常缓慢。一年的时间,朱珥也不过能运用控制力和草一一、花开开玩笑,控制住它们的几片叶子。她多么渴望有一天,能够控制住树爷爷最强壮的枝桠任意施为。
朱珥变得颓废。她不再练习控制力,清醒时候做的最多的一件事,是对着天空发呆。
终于有一天,树爷爷对刚刚醒过来的朱珥,“孩子,你为何不试着出去看看呢?罗刹林太了,外面的世界那么大。”
“可是,离身体远,我的魂魄弱。”朱珥不安地拽着衣袖,“你不是,如果被擅长炼魂的人抓到,我就彻底没了生路么?再,走远了,我和身体之间的联系变得薄弱,对于身体的温养也不太好。”
“魂识是需要锻炼的,如果不想办法去锻炼提高,你和身体之间的联系将永远脆弱。孩子,你已经十五岁了。你是想要一辈子当个弱者,被欺压被凌辱;还是想当个强者,再不受剜心之痛,控心之辱?”
“强者……我……我也能走向强者之路吗?”朱珥喃喃自语。她当然想当强者,当了强者,就可以救回爹娘和姐姐;当了强者,就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可是,她练了足足一年,控制力还是如此低微。她没有灵根,生命很短暂,就如同树爷爷所,她十五岁了,又有多少个一年容得她慢慢练习呢?
多么沮丧的事实。荇娘牺牲自我,也仅仅是让朱珥入了魂识修炼的门。门后磅礴浩渺,她愈加像只朝生暮死的蜉蝣,偏偏还寻不到自己的道。
朱珥的眼里一片灰暗。
“你第一次救下的草,当初它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它非但没有死,还活下来,到如今,已经开窍,算是入了修炼的门,以后前途无限。”树爷爷沉稳的声音传进朱珥的耳朵里,“你这一路走来,死了多少人,可你还活得好好的。无论那些人生前多么的资质逆天,人死如灯灭,死,是他们的终点,而你,你还活着……你好好想想吧。”
树爷爷打着呵欠,“你们人类多会玩啊,是不打眼的人类,能弄出些让人惊奇的西来。昨晚没睡好,我补瞌睡去,晚上还要继续和那几个老家伙打马吊呢。”前些日子有几个凡人迷失在罗刹林中,倒是不惧不怕,反而就地打起了马吊,树爷爷在后面偷师,等会了,就将那几人扔出罗刹林,独留下那副马吊,每日都要和其他几个老树玩上许久。
“是啊,我总是比那些真正的凡人强上许多的。”四周沉寂下去,朱珥隐隐还能听到树爷爷的鼾声。她喃喃自语道,一遍遍回味树爷爷刚刚的话。
活着,就会有无限的可能。朱珥摊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换个角度来看,曾经,她不知道什么是对植物的控制力,可如今,她已经能够运用这个能力,挽救很多植物。
她受困于身体,却从未受困于心灵。她甚至领略过姜启汌那样顶尖的修士的能力,这可是墨雪大陆上众多修士做梦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朱珥的眼睛发明亮。她觉得曾经的自己执拗了。那些人她是废物,她虽然不甘,可心里也是认命的。所以她永远只会躲在爹娘姐姐的后面,所以她才会在每一次的危险面前无能为力任人宰割。她是废物啊,她能怎么办呢?以前的她一直这么想着,然后放任自流。
她依稀记得,时候也是被爹娘夸过的,夸她读书厉害,夸她做饭好吃,夸她画画好看……慢慢长大,大家都骂她是废物,她便真的成了废物。渐渐地,她便什么都不会了,浑浑噩噩地过着每一天,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爹娘姐姐的庇佑。
朱珥,朱珥,回头看看你的曾经。曾经的你,怎么能将有无限可能的童年,过得那么糟糕。
朱珥站在大树下,想了三天三夜。树爷爷睡醒后也不管她,化成人形飘到树顶,那里搭好桌子,摆好马吊,坐着三个白须老头,就等着树爷爷的到来。
新的一天来临,曙光初露的时候,朱珥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出了罗刹林。
出了罗刹林后,朱珥并未走出太远。
她太弱了,不过是离罗刹林十丈远的地,却已经是极限。再往前,朱珥有一种预感,没有身体作为载体,她盏茶功夫就会灰飞烟灭。
魂识虚弱的朱珥,已经没有力气回去罗刹林。她依着一颗外形和树爷爷相似却远于树爷爷的大树坐下来,闭目养神。
消耗过度又远离身体的魂识恢复的很慢,朱珥傻坐了三个时辰,还是腿软体虚,眼冒金星。
这样坐着,对魂魄的休养没有多大助益。朱珥捧着下颚,看着蓝天,眼睛里没有焦距。她的思绪一直在飘飞,在思考怎么样能够锻炼魂识。树爷爷是指望不了,他是一颗大树,并不清楚人类魂魄的锻炼法门。据他,就算在修仙者中,魂魄修炼者也是近乎珍稀的存在。所以,这条路只能靠朱珥自己去探索。
姜琰能够借用朱珥的身体去汲取万里内草植的灵力为己所用,她如今,却连身体都没有。若是身体恢复就好了,朱珥怅惘地想,那样的话,就可以练习让身体汲取灵力。她勤加练习,笨鸟先飞,总会所有成的吧。
等等……朱珥脑中灵光一闪。
谁一定要有身体才能汲取灵力?为何自己要这么傻傻的局限住想法?朱珥大胆的伸出手放在大树上,感应大树的灵力波动,然后汲取……
真的成功了。
朱珥大喜,她能感觉到丝丝灵力涌入。
可是……下一刻朱珥沮丧地垮下脸。魂识是虚无缥缈的,并不能作为灵力的载体。
那些灵力在朱珥的魂识内转了个圈,然后潇潇洒洒地再度回到了大树身上。
不对,那些灵力也不是白白在朱珥的魂魄内打了个转。
朱珥感应到魂识恢复的速度比刚刚快上许多。她得出一个结论,魂识并不能将汲取的灵力转为己用,可这些灵力能够温养魂识。这就够了。朱珥心随意动,绵延不绝地汲取灵力洗刷魂识,很快魂识就恢复如初,甚至,隐隐胜过从前。
心念微动,朱珥轻松地控制着大树抖落下两个果子。要是能时时刻刻汲取灵力温养魂识就好了,魂识强大了,想必控制力也会提升的。朱珥想到就做,却发现此时的魂识就好像一个装满水的瓶子,再也容不下灵力的进入。
算了。朱珥站起来,虽然此时只是一缕魂魄,她却习惯性地拍拍衣衫的尘土。魂魄状态良好,朱珥便大着胆子继续朝与罗刹林相反的向前进。
魂魄虚弱的时候朱珥就停下来汲取灵力,魂识恢复后朱珥就继续往前。
第二天,朱珥来到一个镇。
镇很,就一条直直的街道,半盏茶功夫能从街头走到街尾。不过朱珥的运气好,刚好碰到集市日,熙熙攘攘热闹喧哗。
暌违人群已久,朱珥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前两个摊贩为了争地盘快要打起来、路旁一个妇人扬起手狠狠一巴掌甩在哭啼的儿子脸上、不远处有一对姐妹花追逐戏耍、还有好几个摊位前聚着人堆正在进行激烈的讨价还价……
这是人间,弥漫着浓浓的烟火味。这些人都是最平凡的人,可他们如此的活力四射。
朱珥的内心愈发平静。别人你是废物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都认为自己是废物。
面前的这些人,都是和朱珥一样的普通人。从前朱珥跟在爹娘身边,虽被人叫着废物,却亦是俯视着这些卑微的普通人的,如今想着,朱珥不免露出自嘲的笑容。
再普通的人,都有绽放出自己生命最璀璨光辉的权利。他们不知未来怎么样,可他们在努力生活。热爱生活,享受生活,这才是生活想要给予人类的意义。
所幸,大难不死,她终于明白了一些以前不明白的道理。
在镇上,朱珥遇到一对私奔的情侣。男的叫刘里,女的叫何如新。听他们的对话,这对男女是从临镇私奔过来的,银子花光后,就被客栈赶出来,如今连个住处都没着落。
朱珥好奇地想要看一看,当没有吃没有喝没有住没有穿,这对以前情比金坚的男女,会有何结果?她年龄虽,可耐不住以前看过的话子多,对这类的爱情故事如数家珍,此时碰上了现实版,怎么肯错过。
这对男女在镇外的土地庙里相拥着凑合了一晚。第二天,何如新眉宇间露出坚毅果敢之色,她在河边梳理仪容,将自己打整的干净利落,然后去镇上最好的餐馆找活干。
镇上富庶人家的女儿都关在家里绣花,一般人家的姑娘都是粗嗓子粗手粗脚的男人婆。餐馆老板见这么水灵灵绉绉的姑娘来找活干,心里就活动了三分。这姑娘往店里一站,吸引了附近不少男人的目光,她若是在店里干活,恐怕镇上其他饭馆的生意不用做了。
何如新顺利的找到活干,还预支到一个月的工钱,足足半贯铜钱。若是以前,何如新自不将这半贯铜钱放在眼里,如今么,她是眉开眼笑地捧在手里,拉着刘里在镇上租了个破屋暂时安顿下来。
何如新找活的时候,刘里没闲着,他满镇子转了一圈,也想要找点事情干。可镇上的人见他绉绉的模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没有一个肯要他。而何如新已经成为餐馆的顶梁柱,因为有她,老板的生意好了一倍不止。
餐馆老板恰恰有个儿子,和刘里年纪差不多大,也是个读书人,颇有才华,对爽利能干的何如新一见钟情。餐馆老板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他老了,家里的生意得有人接手,儿子一心读书是指望不上了,有个能干的儿媳妇将这摊子事接下来也是不错的。就算将来儿子考上科举,官场也是需要银钱打点的,这个儿媳妇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无论家里什么样,都撑得起来。至于何如新私奔的那点事,餐馆老板的出身不咋样,没那么多穷讲究,反而窃喜何如新这样的身份,娶亲的时候连礼都可以省下了。
朱珥仗着只是一个魂魄,无人能发现,在旁看得津津有味。这可比话子多了,她好期待刘里和何如新接下来的反应。
刘里依然没有找到事情做。餐馆老板一心想要为自家儿子娶何如新当儿媳妇,暗中给刘里下了不少绊子,就连倒夜香这样的活都轮不到刘里做。而老板的儿子已经殷勤地每天天刚亮就带着刚蒸好的馍和刚磨出的豆浆来接何如新去做工了。
刘里忍无可忍,和老板的儿子大打一场。两个为情红眼的男人,别看是弱书生,打起架来那疯狂劲,连镇上最凶悍的屠夫都不敢过去拉架,只得等这两只浑身是伤筋疲力尽自己停下来。
何如新扑在满身伤痕的刘里身上哭得稀里哗啦,一边哭一边恳请邻居大娘帮忙去请大夫,连余光都没给餐馆老板的儿子一个。餐馆老板的儿子这才明悟何如新平时的拒绝并不是欲迎还拒,人家是真正的眼里心里都没自己。
这场事情以何如新也丢了活计结束。情侣手头上仅剩餐馆老板请何如新走给的一贯钱,缴纳完下个月的房租,所剩的刚够结清大夫那的药钱。
可怜一个青春俏丽,一个博多才,在这陌生的镇,却只能相拥痛哭,痛苦那看不到光亮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