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珥脸上满是苦笑。
世事弄人,老天爷也未免太残忍了!满身伤痕的骆梨,逃出生天后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云湖,那个和林峰白首盟誓的云湖。
朱珥想到当时骆梨的状况,就觉得心都被人给捏紧了快要无法呼吸。她该是多么的绝望,又是多么的伤心!姜琰她没死,可重重打击之后,骆梨就算侥幸不死,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苍天在上,云湖在前,我林峰,愿与骆梨携手大道,永不相负。若违此言,甘受天谴!”
朱珥还清楚的记得,林峰当时真挚热烈许下的誓言。这世间,誓言果真是有口无心的,过就过,天道也压根不会予以天谴。骆梨下落不明,林峰却还是风光地当着他的少掌门,受万众敬仰。
天道无眼!朱珥的苦笑变成冷笑!骆梨愿意追究林峰也就罢了,若是不愿意,她也不会让林峰有好下场!
朱珥爬上岸,浑身湿漉漉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她抹了一把脸,将水珠甩出去,沿着湖边缓缓行走,神识悄然放出。
过了十年,除了罗刹林里有树爷爷它们时不时弄点动静让人不敢轻易靠近,云湖周边已经有好几个聚居的村落。朱珥的神识一处处找寻过去,始终没有寻到骆梨。她宽慰早就,找不着才是正常的,这都过了好几年,若是骆梨还在原地,早就变成一堆尸骨。
“姜琰,能再追溯此处吗?”朱珥饱含希望地问。她太着急了,找不着骆梨她的一颗心就无法安宁。在她潇洒游历天下的时候,骆梨正孤独无助地在生死边缘挣扎。一想到这,朱珥就觉得眼睛酸酸的,泪水止也止不住。
“不能。”姜琰温声道,“石门天府的蛇潭当年必有异宝,不定,那异宝便是被你的好姐妹得了。她留下的痕迹太深刻,我才能借着这点机缘追溯过往。云湖没有媒介,我无法施展追溯之力。”
“那我再找找看。”不失望是假的,可朱珥随即振作起来,她不能凡事都想着依靠旁人,脚下的路,还需自己一步步往前走。
随意地选了一处向,朱珥继续往前走。找寻,她的心焦灼。骆梨身受重伤,骆梨从云湖脱险后又会去哪里呢?她没有亲人朋友,在天剑门长大,失了修为,满身痛楚,应是走不远。
走着走着,爬上一个山坡,眼前繁花似锦,落英缤纷。朱珥莫名觉得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
“你居然走到这里。”
“这是万花村?”姜琰未话时,朱珥还不敢肯定,一听他所言,顿时便知心里的猜测对了。
故地重游,朱珥的心情很复杂。她最亲的家人都是在此遭遇不幸,还有万花村整整一个村的村民,因为朱家人的那点私心,悉数殒命于此。
“既然来了,我请子哥哥喝杯水酒再走。”
朱珥心事重重地走向那繁花深处,她的神识早就探查到万花村被重建,只是屋舍与从前大不相同,村民们的衣着打扮也很陌生,应是远处的人听闻风水宝地迁徙而来。
朱珥循着记忆来到当年子大发神威最终陨落的地,从储物戒里取出最好的一壶酒,默默地倾洒在泥土里。
将那酒壶往地上一掷,朱珥正准备提脚继续寻找骆梨,却惊觉裙踞被拉扯住。她以为是挂到地上的枯树枝,哪知一低头,就见一个只穿着红色肚兜的白嫩儿,扬着红苹果似的胖脸,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笑眯眯地望着朱珥。见朱珥低头,他怯怯收回藕节似的白胖手,流着口水嫩声嫩气地喊,“抱抱。”
“谁家的孩子?”朱珥扬声道。
附近并无人回应,胖娃将朱珥当成大树一般,努力地想往上攀爬,嘴里执拗地喊着,“抱抱。”
“朱珥,你和万花村真有缘分。”姜琰的神识窥见外面发生的事情,忍不住笑道,“当年你在这里捡到弥天灯,现在你干脆捡活人了。这娃娃不错,能够避开你的神识,来历必然不凡。”
“好想摸他一下啊。”雾早就察觉到这个幼儿的存在,不过幼儿无害,朱珥沉浸在伤痛中,她便没有出声提醒,乐呵呵地看着。
“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黑葡萄刚被水洗过似的大眼睛,看得人心都要化了。瞧着胖娃倒西歪地在自己裙子上折腾,朱珥看不过眼,终是弯腰将他抱起来。看着的人儿,抱在手里沉甸甸的,也软绵绵的,奶香四溢,让人觉得只要抱着他,这世间就无比的安宁美好。
胖娃也不怕生,朝着朱珥的脸重重的啵了一下。
“安安。”胖娃挺喜欢朱珥,在她的左脸上啵了一下,趁着朱珥怔愣的功夫,又在她右脸上啵了一下,“姐姐香香,喜欢。”
“安安,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朱珥想着这么个毛孩子,从家里溜出来,父母不知多着急呢,就想着帮忙给送回去。
“娘,安安不能随便带人回家。”安安啃着胖嘟嘟圆乎乎的手指头,含糊不清地。真是个人,见朱珥闻言脸都僵了,他勉为其难地,“娘,安安长大了,还是能将媳妇带回家去的。漂亮姐姐,你许配人家了吗?”
朱珥要给这孩跪了!她活到十八岁,第一次被人调戏,这人居然只是个瞧着不过两三岁的萝卜头。
“姐姐不去你家,姐姐将你送到家门口就走。”朱珥深吸一口气,这才能心平气和地和安安话。
“漂亮姐姐是不喜欢安安吗?”安安委屈地问,嘴巴一瘪,就开始掉起金豆子。
朱珥不敢不喜欢,这孩,你哭归哭,别将鼻涕眼泪都往我衣裳上抹啊。
“姐姐喜欢安安。可是你娘不是了,你长大了才能娶媳妇。姐姐先送你回家,让你娘多给你做些好吃的,这样你才能快快长大,将来娶个漂亮媳妇,好不好?”
“和姐姐一样漂亮吗?”安安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抽抽噎噎地,“我还是最喜欢姐姐呢。”
朱珥情不自禁地摸摸安安的头,这孩子从就这么会话,将来不知道要迷倒多少漂亮姑娘。
“安安乖乖听话,将来一定能娶个比我漂亮的媳妇。”孩子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喜欢,让朱珥心都要化了,哪里还顾得上嫌弃他的鼻涕眼泪。
“好耶好耶。”安安的脸比七月的天变化还快,瞬时泪水尽收,在朱珥怀里拍着手掌欢快地笑起来。
顺着安安的胖手指向的向,朱珥抱着他一路前行。走了约莫一刻钟,居然还没到目的地。朱珥觉得安安的父母真是心大,这么的孩子,也不怕被人拍了花子,让他独自跑出这么远。
朱珥没想到的是,安安的家,居然是在万花村坟地的旁边。万花村当年什么都毁了,过了这些年,这坟地瞧着却和过去差不多模样。一个又一个土包,有些立着石碑,有些立着木牌,有些干脆坟前什么也没有,这坟地,分明比当年还大些。
在幽冷荒寂的坟地旁边,有一栋孤零零的茅屋。茅屋前栽柳后养槐,看得朱珥心里发凉。这样的屋子,真难为还能养出安安这样活泼伶俐的儿。
“娘,娘……”看着家就在眼前,安安激动地挣扎着要下地,朱珥怕他摔着,忙心地将他放到地上。
胖娃娃迈着短腿,朝着茅屋跑去,走三步路跌一跤。朱珥看得眼睛疼,不得不走上前去将安安重新抱起来,走向那茅屋。也是奇怪,外面这动静也不,茅屋里并没有人出来。
“有人在吗?”
“娘,娘……”安安挥着手臂,朝着茅屋里脆生生地喊。
茅屋里终于有了动静。
一个白发遮面的女人,穿着一袭黑衣,没有脚,用手撑着身体,缓缓地从屋内爬出来。她爬到茅屋外,仰起头,露出一张满脸疤痕的脸,那双眼睛,咋一看像极了安安,如水洗过的葡萄,澄澈明净,可再细看时,就会发现她眼中满是昏黄的浊光,暗沉沉的让人生怵,让人觉得她的心里一定也像她的脸庞那样满是伤疤。
她先是看了眼安安,眼里满是慈爱,随即目光落在朱珥脸上,似怔然似惊讶,狰狞的脸上竟露出怯怯的神情来,那模样,像是想认又不敢认……她这些情绪都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她便换上一幅呆滞木然的表情,连看到自己儿子时,双眼也没有半点波漾。
朱珥不曾想到活泼漂亮的安安有这样一个残疾的娘亲,不由怔住。安安娘亲却像是很怕见到生人,猛地转过身去,一言不发地往回爬。
“娘。”安安以为会扑进娘亲温暖的怀抱,哪里想到扑到了娘亲坚硬冰冷的后背,顿时委屈地喊了一声,手扯住娘亲的黑色衣裳,“娘,娘,娘。”
“我在村中看到这孩子,怕你着急,就送了回来。”朱珥以为是自己来的突然,吓到这位与众不同的娘亲,忙解释道,“我并没有恶意,打扰了,我这就走。”
“多谢。”安安娘亲低声道。她的声音里有久经苦痛的沉重,沙哑而低沉,宛如垂垂将死的老妪。她可能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些太突兀,只得艰难地再次转过身来,头一直垂着,白发飘荡在脸前,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她道,“劳你将孩子送回来,辛苦了。”
“我还有些事情要办,那我先告辞啦,你保重。”朱珥怕给主人家添麻烦,安安母子生活不易,来了客人招待起来也是一种负担,所以赶在安安娘亲再度开口前抢着道。
“漂亮姐姐别走。”安安将脑袋拱在娘亲肩头,正撒娇呢,听闻朱珥要走,顿时嘴一咧就大哭起来。
朱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求助般望向安安的娘亲。
“你走吧。”安安娘亲见朱珥要走,却反而松了一口气,轻拍着儿子的后背,“他哭一会就消停了。”见朱珥不信,赧然道,“孩子都这样,不顺着心意就会哭,可是哪能都顺着他呢,还是要拘着些。等你将来有孩子就知道啦。”她话的语气,亲切自然,像是和朱珥十分熟稔一般。
朱珥点点头,想了想,蹲下身将一瓶药递给安安娘亲,“这是清心丸,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吃一粒,能缓建疼痛,帮助安眠。”
安安娘亲将药瓶拿在手里,眼里霎时起了一层水光。她微微低头,不推辞也不道谢,“姑娘真是好心人,老天爷一定会保佑姑娘事事顺心如意的。”
“借你吉言。”朱珥的神识早将安安娘亲的身体探了个清楚,这位不知早年受过什么罪,经脉尽毁不,神魂也似不稳,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苟延残喘。朱珥给出的药,是姜琰无聊炼制的,根治安安娘亲身体的病痛是不可能了,延年益寿让她过几年松快日子还是做得到的。
“我这就走了,你请回屋歇着吧。”朱珥扫了一眼茅屋内的情形,屋舍虽简陋,屋里该有的家什还是一应俱,收拾的整洁大。朱珥猜测,这家应该还有个能干的男主人吧!
“姑娘若无要事,尽快远离云湖吧。”安安娘亲的头一直低埋着,“此处并非善地,尤其对姑娘而言。”
朱珥挑眉,这妇人话中有话啊?
安安娘亲却没有继续话的意思,将儿子揽在身旁,别过头,要爬回茅屋去。别看安安刚刚还在闹脾气,瞧着娘亲爬得艰难,咚咚咚地跑回屋里去,竟是拿了几个垫子铺在地上,然后的身子半蹲着,紧紧地跟在娘亲身边。
朱珥看得有些心酸,索性背过身去,匆匆往万花村外走去。这地,于朱珥而言确实不是善地,每回遇到的,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咦!朱珥保持着离开的脚步,神识却留意到那个往茅屋里爬的妇人,此时转过身,深深地望着自己的背影。她那双和美丽沾不上边的陌生眼眸里,正往外流出两行泪水。
朱珥的心莫名地痛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