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三月,毕业季前,尾崎丰在1985年发行的单曲卒业重新化。
歌词当中,一句“在夜晚把学校的玻璃窗全都打碎”,全国不知道有多少所中学的玻璃窗遭殃,以至于学校不得不派人在夜间巡逻,防备学生仔的偷袭。
和卒业一起重新化的,还有他的出道单曲15夜。歌词里一句“骑着偷来的摩托车飞驰在马路上”,又令不知多少摩托车主如临大敌,生怕惹到十五岁的不良少年。
又是要砸学校的玻璃,又是要偷摩托车。
关于“尾崎丰的歌词是在吹嘘犯罪,会成为不良少年的行动指南”的批判,从他稍微有点名气、入了主流大众的眼之后,就没有停止过。
尤其这哥们高中时代还是有名的不良,因为未成年吸烟饮酒被停学处分,之后自主退学,出道当了歌手,前两年,还因为持有那啥啥被判处三年缓刑。
一些教学机构明令禁止,不许有关尾崎丰的东西进入越是如此,越是挑动叛逆少年想对着干的神经。
虽说翻一翻履历确实挺不乖,但是,作为歌手的尾崎丰,如果只把他的作品看作是叛逆少年的自我吹嘘,那绝对是大错特错。
如果只是个吹嘘犯罪的叛逆少年,那也不会从1983年、未满十八岁出道之后,一路走高。到如今,已经是乐坛数得着的新一代男歌手。在受到一部分乐评人士批判的同时,又被另一部分专业人士看作是天才。
岩桥慎一也属于把尾崎丰看作是天才的那部分人。
不仅是作曲的天才,同时也是作词的天才。包括卒业和15夜这两首被大人们担心会教坏小孩的“吹嘘犯罪歌曲”,实际上,也绝不是单薄的在炫耀叛逆。
单纯看这两句流传甚广的歌词的时候,岩桥慎一也会产生一种“是在迎合中二少年”的想法,但把两首歌都听过,把完整的歌词看完之后,反而看出来,尾崎丰要在歌词里传达的,是跟那部分批评他的乐评人所批判的“炫耀叛逆”截然相反的东西。
在夜里打碎学校玻璃窗的少年,心里虽然渴望自由,无法相信学校的教导,想要冲破大人制定的规则,但白天上课铃响起,照样坐在教室的位置上。与其说是“在夜晚打碎了学校的玻璃的行为很了不起”,不如说,“就算在夜晚打破学校的玻璃,一切也毫无意义”。
即使夜里打破学校的玻璃,白天仍坐在教室里,被自己不能相信的东西束缚。而到了歌词最后,即使从学校的规则里“卒业”了,但在学校之外,新的规则就等在那里。
同样的,在十五岁的夜晚骑着偷来的摩托车飞驰在马路上的少年,“不知道方向在何处,只是不想被束缚”。慌不择路的感觉、对摆脱束缚的渴望、对失去自由的恐惧,尽在这一句“偷来的摩托车”中。
放到整首歌里,不论是打破玻璃还是偷摩托车,都有种徒劳之感。但即使如此,也还是要在被压抑的时候,去打破玻璃窗。在渴望摆脱束缚时,慌不择路骑上偷来的摩托车……
唱出青少年的孤独迷茫,唱出青少年烦恼的心声……这些话,他的支持者也好反对者也好,说得已经够多。
岩桥慎一倒是觉得,尾崎丰可贵的、独一无二之处,是明知徒劳也仍旧要做,明知无用也还是要去相信,带着这种徒劳,去反抗人生路上不可避免的、反抗了也难以摆脱的事物。
如此近乎天真的行为。
但这份天真,正是整个八十年代都没有出现一个能取代尾崎丰的存在的歌手的重要原因。要叛逆、要唱出青少年的心声,这些能有歌手做到。但能如此天真的,仅他一个。
这样的人在现实中或许会受到嘲笑,但是,作为歌手,作为和大众有距离感的明星,这种特质是宝贵的。
话也说回来,要做到“崇拜”一个明星,首先要做的,就是不去考虑这样的人、这样的想法到了现实当中会如何如何就是了。
尾崎丰的这份天真,令他的支持者从他身上看到了某种神性。媒体把尾崎丰称作是“十代的教祖”,换句话说,他在未成年人的心目当中,有着跟宗教领袖不相上下的影响力。
而回到现实的话,十代教祖尾崎丰年长岩桥慎一半岁,1988年、二十三岁时英年早婚,去年,长子尾崎裕哉出生,如今正儿八经的人父和人夫。
光看外表,是个硬朗俊美的青年,个头跟岩桥慎一差不多高。
不过,年纪相仿、身材也相仿的两个人,一个带点艺术家范儿,另一个是正儿八经的大人。
虽然尾崎丰比岩桥慎一还年长半岁,站在一起,倒是岩桥慎一看着更年长。
……这也没办法就是了。
唯有一点,岩桥慎一看着更年长,绝不是他长得显老的缘故。倒不如说,是尾崎丰永远是少年。
传说中干过不知多少作死的事,在演唱会上唱嗨了能站到舞台照明设备上面往下跳摔断腿,砸吉他更是洒洒水,如此一个外人眼里,中二期永远不过的人物,真人倒是颇为含蓄内敛。
打完招呼,说过话之后微微抿起嘴唇时,看着像只小狗。
不过,见着尾崎丰本人,岩桥慎一心里,倒是冒出来个名字。香江的那位小谢。
英俊的叛逆少年,什么皮衣啦、演唱会上砸砸吉他之类的……那位小谢在出道之前,不知道有没有狂听尾崎丰的专辑什么的。
不过,小谢的年纪,这会儿不知道有没有到初中生,还未必知道“尾崎丰”是何许人也。
出发赴洛杉矶之前,川添智久说在录音室附近遇到过尾崎丰,这次过来,岩桥慎一倒是真的跟这位年轻人心中的英雄见了个面。不过,不是跟尾崎丰在录音室偶遇,而是跟随尾崎丰一起过来的,索尼那边的制作人跟岩桥慎一是旧相识。
主流唱片公司里,岩桥慎一跟索尼的合作算多的,尤其中间还有一支。
先前制作企划专辑,索尼那边也鼎力支持,出道前留念的地下专辑也是岩桥慎一帮忙制作的,再加上跟酒井政利的交情,岩桥慎一跟索尼常来常往,在那边熟人不少。
为着这个,两边有了个相互认识一下的机会。
先前素不相识,一个是出道多年的创作歌手,另一个是唱片业界黑衣人里的新贵,见着了面,也扯不上什么关系。
无非是客气寒暄,短暂交流。倒是跟岩桥慎一旧相识的制作人,拉着他聊个不停。不多时,岩桥慎一就知道了尾崎丰是来制作他的新专辑、新专辑的灵感来自于尾崎丰去年出生的儿子,初为人父,身份的转变让他有所成长,看待事情的角度似乎也有所不同……
对创作歌手来说,结婚生子,改变环境,似乎都是获取灵感的好方法。
岩桥慎一不常出远差,出来一趟,也没打算停留太久。这期间,又要监制的专辑,又要让向导陪同去见关系者,打定了忙忙碌碌的主意。
泡沫时代,全世界遍布曰本人的脚印。白天出门在外,遇到曰本人的观光团或者散客都是常事,说不定还能遇到把节目做到了洛杉矶来的电视台制作组正在拍摄。
至于长枪短炮来拍杂志、拍写真的,不用说,天天都有。
连,都预定了要在这边拍摄新专辑的封面和内页,外加电视宣传的。
泡沫还没有崩坏,最重要的地产还没有下跌,泡沫时代的残阳,还把一切照得红通通、闪闪亮,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不仅如此,比起东京那已经畸形的天价土地,洛杉矶的房价这会儿倒是挺正常。曰本投机者把炒房的脚步迈遍全世界,白天走在街上,路过哪栋建筑时,向导忽然就说一句,这栋建筑是被曰本人的投资者给买下来了。
岩桥慎一心里有点汗,再度深深体会到曰本人正在满世界散播“暴发户”的形象。
为了迁就他的行程,这几天都是晚上开工。按计划,他白天忙公事,晚上再去录音室当监制,如此的生活一连过上三天两夜,之后启程回东京。
至于那边,等到专辑制作收了尾之后,还要再停留两天,拍一拍照片和录像,顺带公费旅游。
倒是岩桥慎一这个为公事而来的人,没什么享用假期的私人时间。最多也就能抽点空,买点出差礼物带回去。
岩桥慎一在的时候,这边紧锣密鼓,尾崎丰那边的行程似乎也挺紧张。听尾崎丰的制作人说,这一周就要返回东京。之后,视情况再两地飞来飞去。
尾崎丰其人,不怎么擅长跟黑衣人们打交道。制作人跟岩桥慎一聊天时,他无动于衷,不是忙他自己的,就是像只等在主人脚边的小狗那样,支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同时,也像小狗那样,虽然支着耳朵听,但其实并不清楚、也不在意他们在说什么。
他这个知名歌手的名字岩桥慎一知道,岩桥慎一这个风头正盛的制作人,尾崎丰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尽管也知道这位岩桥桑的事迹,但面对着面,似乎也无话可说。
两个人年纪相仿,但岩桥慎一在大人的世界里如鱼得水。尾崎丰看待这种“大人”,心里并不轻视,反而真心佩服能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的人。
“轻视大人的叛逆教祖”,媒体笔下的尾崎丰,反而跟他本人相去甚远。
一面之缘,过后,两边各忙各的。
这样的相遇,每年不知道要发生多少次。岩桥慎一没打算放在心上,虽然隔天也继续跟尾崎丰那边碰面,但也只是点头寒暄。
两边都急着赶进度,会在工作的地方遇到也不算什么。直到第三天,岩桥慎一到录音室去的时候,见到了个人。女演员齐藤由贵。
岩桥慎一还没什么反应,齐藤由贵先主动叫住他,“岩桥桑。”
他停住脚步。
齐藤由贵笑了一下,“真的是您。”她摁着膝盖,向他低头,“好久不见了。”
被问候“好久不见”,岩桥慎一反应了一下。他愣了这一下神,齐藤由贵先抢白,“您不记得了吗?”
岩桥慎一想起来了,“是在……”在胖胖青年秋元康家的聚会上。
齐藤由贵露出个妖冶的微笑,把他的话头给接过来,“在轻井泽的时候。”
明明出道时也是个清纯偶像,她那张脸也确实看着清纯无辜。但是,在清纯无辜当中,又隐隐约约透着一丝神经质的妩媚。
“轻井泽?”岩桥慎一为她的话莫名其妙。
齐藤由贵把岩桥慎一的表情看在眼里,却显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这么自信,倒让岩桥慎一心里没底,莫非在秋元康的家庭聚会之后,又在轻井泽的什么聚会上见过她?
岩桥慎一想了又想,没想起来自己在轻井泽跟齐藤由贵见过面。试探着说了句:“除了之前去参加秋元桑和麻巳子桑的家庭聚会时见过之外,其他时候也见过您吗?”
“这个……也许如此。”
齐藤由贵的表情转而变得为难。她忽而一笑,转过话题,“岩桥桑是来这边录音吗?”倒显露出个给岩桥慎一台阶,不介意他记忆出错的善解人意。
岩桥慎一顺势回话,“来监制的专辑。”顿了顿,“齐藤桑也有录音的工作吗?”
齐藤由贵摇头,“来见朋友。”
来见的这个“朋友”,就是尾崎丰。
虽然年纪轻轻就结了婚,当了爸爸。不过,没多久,尾崎丰跟齐藤由贵不伦恋的消息就传得满城风雨。
尾崎丰一向特立独行,不伦恋也能大大方方,这点不稀奇。反倒是齐藤由贵,偶像出身的女演员,卷入不伦恋的漩涡,还无动于衷。
现在,还若无其事的来洛杉矶跟尾崎丰相会。
岩桥慎一倒是没想到,跟尾崎丰的制作人关系熟识,没让他跟尾崎丰多说几句话。反而因为齐藤由贵的出现,相互坐到了对方的录音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