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夏承炫说欲以一物向厥国换取夏承漪的解药,梅远尘以为会是坦州或庇南之地。毕竟,朝廷贴出通告求药引给出的悬赏已经到了十万金,解药之价必于此十倍不止,“除了城池,还会是甚么?”
厥国百姓安宁。
梅远尘断没想到,他所言之物竟是两国之战。
在致知堂时端夫子曾授“守城十二计”,此正合其中的“以攻为守”之计。以战争为威胁向厥国索取解药,似攻实守,又似守实攻。
梅远尘正诧异中,又听夏承炫道:“梦魔。青玄道长说,让漪漪昏睡不醒的是一种叫‘梦魔’的毒。”
青玄少年悲舛,幸蒙无始道人救助得以拜入真武门下,后潜心修学至三十岁武道初成乃奉恩师之命列游天下,以寻道缘。
四十年间,青玄游遍诸国万千山水,历尽南北奇闻轶事,论眼界之广,实当世罕有。都城名医不知凡几,却无人识得的“梦魔”之毒,然,他只指尖一探便认了出来。
不仅诊出了作祟为何物,甚至当即便开出了解毒所需的三味药引。
此间区别,何异于云泥!
“梦魔?”梅远尘轻声嘀咕一声,似想从记忆中搜寻与之相关的讯息。
厥国西南有长达千里的海岸,近海处淤泥沉积有红树成林,红树林中栖息着数种罕见的花甲毒虫。这些毒虫背甲颜色各异,体态大小不一,却无论群种、雌雄,头顶均长着一个长长的锥刺。
那些花甲毒虫便叫梦魔。
梦魔虫的腹下生有一对毒腺,遇敌之时会从其间喷射雾状毒液,人畜闻之登时如坠云端梦里,神思不明昏睡难醒,是厥国南境有名的一种奇虫。
只是此虫不仅数量
极其稀少,又只栖息于人迹难至的炎热海泥滩,且脾性极大,一旦被抓往往不久便自绝而死。不过,梦魔虫伤人的事迹还是时有发生,因着不同于一般虫蛇的毒性,那些事故往往能广传于民间舌口。然,真真切切见过它们的,即便年长的渔民,也属实少的很。
至于大华,别说见过,单就知道有此物之人都属凤毛麟角了。
寻常一只梦魔虫的毒液也就三五滴罢,人闻后不过昏睡个把时辰,待吸入口鼻之毒液随呼吸消散尽,也就能醒了,并无性命之虞。
然,夏承漪所中的毒却是收集千百梦魔虫的毒液蒸煮、提炼制成,将筷子浸泡其中达到藏毒之用。用膳时,梦魔毒经由筷子进入口喉,再混入食糜通过肠道沁入血管,最后渗进了五脏六腑中。
如此深植,当然无法自然排出。
毒既不得解,散在肌体中便会日夜侵害宿主,使人元气耗尽枯槁而亡。
“倘使九月之前未能集齐百年墨参、血苁蓉、蓝龙胆,我便要向厥国开战,逼端木玉交出解药。”夏承炫咬牙冷厉道,“他不给,我便抢!”
梅远尘听完,一时不知该说些甚么。
他很庆幸,夏承漪有个好哥哥。然,心中又自然想起,一旦开战不免生灵涂炭,死伤难计。宿州城外与沙陀人那场大战后的场面还历历在目,那堆积如山的尸体、飘出数里的尸臭、呼天喊地的哀嚎、遮天蔽日的白幡 人间至惨莫过于此。
若有的选,梅远尘实在不愿在有生之年再经战事。
何况,如今大华式微,与厥国开战并无必胜把握。倘使沙陀、雪国、冼马或大华某位异姓王趁机作乱,局势之危根本难以掌控。梅远尘向来知道夏承炫绝非是个好勇斗狠、不计后果之人。
相反,他清楚自己这个义兄极善隐忍又极具权谋智慧,愿作此举不过是爱极了自己的妹妹。
他是害怕失去她。
他在不惜一切地在保护她。
“承炫,我定设法去寻得此三物。”梅远尘拍拍他肩膀,轻声承诺道,“漪漪不仅是你妹妹,也是我的义妹,我不会让她有事的。即便寻遍天涯海角 ”
虽在自家兄弟面前,他仍是不敢称夏承漪是自己“心爱之人”。
其间纠结,实在一言难尽。
“时不待我!”夏承炫低吼着打断了他的话,双目噙着泪道,“我已找人查过,此毒一年之内不得解便会毒发,届时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有时限?
“一年之内?”
这无疑是个晴天霹雳,震得梅远尘身形微颤。他万万没想到,解此毒竟还有个一年之限。
原想着,青玄已将梦魔毒血汇集于夏承漪双掌之中,有云晓漾左右调理,纵使一时解不了毒,总还是可保性命无虞的。药引三物虽不易得,以夏承炫的权势、自己的努力,聚齐百年墨参、血苁蓉、蓝龙胆不过是早晚的事。
“一年 ”梅远尘一时有些六神无主,嘴里不停喃喃叹着。
至此时他才明白,何以夏承炫不惜以挑起两国大战为代价去换取梦魔的解药。
“天下虽重,我却只有一个妹妹。我宁负天下人,亦不愿失去漪漪。”
看着夏承炫一脸的斩钉截铁,梅远尘总算心绪平复了一些。
“还有好些事,还是坐下说罢。”
夏承炫朝旁瞥了一眼,径直行向院中石亭。